《云风清清》: 繁曲将终(一)
第一章 繁曲将终(一)
在风歌城中心地界的东边的一片区域,入眼的都是大片大片的院落府邸,其中最为繁华的要数焦柳街。
焦柳街北侧有一座拥有高大院墙的府邸,要比其它的院落大上一倍不止,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这样的府邸不说在风歌城中,就是在整个大虞朝都找不出几座能比得上的,因为这是淮王府,大虞朝最有权势的亲王的府邸。
淮王府很大也很豪华,少有能比肩的,只是此时的淮王府中却没有什么欢悦的气氛。
楚商锦是一个贵族,并且是拥有大虞朝宗室血脉的大贵族,血脉尊贵不言而喻,并且一生下来便被人称作世子,淮王世子,锦世子……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件令人庆幸和骄傲的事。
没有人天生淡泊喜静,楚商锦自然也不例外,他同样喜欢被人恭维和推崇着。
不止如此,身为一个贵族的楚商锦,有着同一般贵族同样的爱好。
歌舞笙乐,无一不通,美色酒气,无一不沾。
自然在逼不得已时,这位世子也会无奈在书房中呆上半天,只是往往也不过在里面睡上一觉。
这是家里面的下人通认的。
大家也都晓得,家中这位世子勉强也算有些才气,总是要有一些拿得出门面的东西充一充,好歹不能落了世子的名头。
只是这才气才刚有了一点点,那些文人身上的臭毛病却已沾染了不少。
许是这世道不如意的文人愈来愈多,那些落第的,失意的,无所事事的,似乎是很默契的爱上了有着同样不如意的人的楚馆青楼。
好似只有那些身材姣好,容貌清丽的如水一般地女子,才能为其暂缓心中苦闷,聊此以度余生。
如此关系,往往有人愿意为那青楼楚巷中哪一位心仪女子,挥手便散尽千金。
烟歌处处,狎妓成风已成为此时大虞朝文人生活的真实写照,而楚商锦正是这些文人中的一名,是许多楚馆画舫的常客。
只是从十三岁起入勾栏的他却并不是如诸人所想迷恋那些烟花之地。
很多在淮王府呆久了的老人才知道,他们的世子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青楼,也不是外面那些贵族公子玩闹的馆肆,自然也不会是书房。
若是见不到世子在眼前晃荡,那便是去了祠堂后面的小院里。
从他七岁开始,那小院就成了他的地盘。
除了王爷王妃,楚商锦下令任何人不许进入小院。
因为淮王身居要职,终年在外带兵,很少回来,王妃一般也不甚走动,多年来,那里除了楚商锦之外没人进去过,那小院倒成了楚商锦的私密之地。
即便是在淮王府工作很久的老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更不知道楚商锦在里面干什么!
而事实如此,那小院确实埋藏着楚商锦见不得光的东西!又或者可以说不只是楚商锦见不得光的东西!
楚商锦是一个贵族,可他有不仅仅只是一个贵族!
他有很多秘密,那些秘密有关乎他的野心,他是一个野心家!
一个隐藏着的,并为之敢于付出实践的野心家!
他,在想一个位置!!!
……
……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明黄的色调,仅仅是因为他觉得那很暖。
可是他的单纯喜欢,却从不被允许。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很委屈,直到五岁时见到他那位身为太子的堂兄后,他似乎才隐隐明白,但明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不喜欢这样他,真的很不喜欢!
他只是喜欢那个颜色,却也被禁止接触那个颜色!
这个,他觉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就是不对的!
不对,就应该改!
他一开始想的就是这样单纯简单!
简单到令人发指!
为了这样单纯的初衷,他开始幻想那个位置。
虽然后来随着懂得越多,他的想法渐渐掺入了很多不再单纯的东西,但初衷依旧。
他很清楚那个位置跟他的距离,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想!
所以,他做了很多!
从十三岁入勾栏,他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势力。
因为知道他所做的事暴露之后的结果,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做是极为谨慎,甚至是谨小慎微。
对每一个收入麾下的人,他往往是先探清所要拉拢的人的底细,然后在根据其性格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最后还要一遍遍试探。
即便如此,这些人都极少有机会成为他的心腹。
在他手底下,能够掌握机密的,还是他亲自培养的那些人。
那些人的忠心在于,无论任何事,他们都只会听命于他。
为了培养这样的人,他可谓是费劲了心血,先是找到一批合适的人,最好是孩童少年,再加以特殊的培养,大笔的钱砸进去,大量的心血加进去,又等了一两年,才有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将近四年,他的势力才有了如今堪称不错的状态。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为了给今天的这件事作陪!
一张纸便将楚商锦的所有骄傲撕得粉碎!
他从七岁开始的念想,终于在十七岁这一年了结!
这个梦他做了十年,就这样被粗暴唤醒!
楚商锦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清楚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九岁时不小心落入护城河时的感觉,很难受,水呛入喉咙那般痛苦。
传信的红莺早飞的无影无踪,楚商锦脸色微白,神色似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拿着信的手似乎微微颤抖,指节偏白,信纸竟是不小心被手指捻破。
城南隐园不知为何突然被抄,其中八千套兵甲被尽数查获,隐园中除外在未归者尽被大军屠灭;牧歌楼花重金聘请的杀手多被捕获,或被仇家杀害;神武军一营二营被调离京都风歌城,驻入西北天凉郡,能够剩下的,便只有牧歌楼那群还未出师的孩子和各处风月场所的刺探情报的**倌人。
“也许几处用家中的钱购买的还未派上用场的产业还能留下。”
楚商锦有些焦虑地想着。
“隐园被查封,那么很轻易地便能查出位于安阳的梨花阁,也自然能轻易查到位于风歌城东南郊外的兵工厂。”
楚商锦觉得他快拿不住那张信纸了。
从信中,他便能想到隐园血流成河的画面。
更关键的,这场明显是针对他的清洗,背后的人的身份,让他禁不住颤抖,他知道他甚至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第二章 繁曲将终(二)
“梨花阁尚未出世,即便受到打击应该也有一段时间的缓冲,现在若传讯过去,应有挽救的可能。”
“如果隐园能有人逃过~不,隐园的可能性不大,倒是牧歌楼的制式较为混乱,也许逃过的人会多一点,只不过,牧歌楼同样有些松散,他们的忠心程度比之隐园要差不少,知道梨花阁的人也较少,会不会第一时间向梨花阁发出消息还是未知数……”
一些事,即使无力反抗,也必须要面对。
楚商锦控制不住的在想着,而实际上他非常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些东西花费他太多,让他很难撇下。
至于那个兵甲铸造厂,他完全不敢想,或者说不愿去想。
那个东西牵扯太大,他怕想着那个东西会让他崩溃掉!
私藏八千兵甲,绝对可以算作谋逆罪!
那样大的动作,定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那些东西,他不能再有丝毫接触,便是再不忍,他都不能有任何表现!即便如此,他依旧暗暗心惊!因为素来很重视那座兵工厂,有些东西经常亲自督办,他虽从未透露身份,但难保会有人认出他。
如果那些匠人在严刑逼供下,透露出有关他的消息,结果显而易见!
“梨花阁可能是有机会保住的……”
楚商锦出神的想着,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现在还能考虑这些东西。
“或者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楚商锦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很少出现这种情绪,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因为结果实在难以接受。
他甚至觉得也许他可以往安阳那边递一封手书,传信的红莺府邸中还有几只,也许……可能也只剩下也许……
他也许需要做些什么。
一般人这时候考虑的大都是一身处境的问题,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考虑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他有信心可以置身事外,也不是说他觉得必死无疑。
他不想,是因为他不愿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甚至可以说说他刚才在强迫自己去考虑那信上的东西,而不是考虑自身处境。
不错,就是在逃避!
只是这样的逃避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即便故意转移注意力,他还是会将问题考虑到自己身上,因为这一切都是有牵扯的,而问题的中心还是在他身上。
楚商锦用仅存的理智烧毁了那封信,然后取出纸笔考虑要不要写封信送去安阳。
组织着语言,看着空白一片的纸张,楚商锦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笔发了半天呆,终于是将有些混乱的思维理顺,他刚刚太冲动了。
看着手下将要写的信,又看了看刚刚被烧毁的信的余烬,他抿了抿嘴,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觉得自己的唇有些干却不想去舔!
这很奇怪,但此时他甚至是有些任性的不想去舔。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时候他还会有这样一种极为奇怪的行为。
他已经意识到刚才的冲动,所以现在他必须马上补救!
他知道事情紧急,但这时候的他,却出奇的冷静。这种冷静一点也不强迫,自然而然。
只是略一思考,他便再次抬笔,在纸上落下疏疏落落的几行字,之后他将信折好,装在一只红莺的信桶中,将之放飞。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楚商锦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是一丝不苟的,甚至做的比平时还要熟络。
“只需要等待了吧。”楚商锦喃喃道。
其实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吧!但是那封信烧的有些早了,楚商锦没有模仿别人字迹的本事,便只得迫不得已做了之后的事。
冷静下来之后,楚商锦本想将府邸中的那些传讯用的红莺全部放掉或者杀死灭迹,但仔细想了想,他却又按原来的想法做了。
既然已经做了蠢货,不如蠢到底。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来操心了。
被他放到梨花阁坐镇的那几个家伙,如果这样都无法把问题搞定,那梨花阁存不存在就无所谓了。
楚商锦还是很肯定那几个家伙的。
如此,剩下的便只有他自己的问题了。
楚商锦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细微的表情实际上无法从他脸上看出来。
实际上从接到那封信开始,他的眉头便一直拧着。
这件事,终究是躲不过!
初秋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烦躁,一刻不愿停歇的蝉鸣即使是这人烟聚集的府邸也抵挡不住它的渗透。
白墙绿柳青瓦,明明清舒的景致却因这蝉鸣而惹上了几丝火气,不免令人微微愠怒。
楚商锦的心情也因这蝉鸣填了焦躁而在心中暗暗咒骂。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飞起的檐脊,莫名觉得那些筑就高屋殿堂的人很无聊,明明只要能遮风挡雨便好的屋舍,偏偏弄出那么多花样,还分了高低层次,三六九等,就连什么身份的人住什么样式的屋舍都分的那么清楚,不是无聊是什么。
但是终究无聊的人太多!
楚商锦突然觉得自己无事可做,除了静静等着,他竟不知要如何。
他有些漫无目的的在府邸中走着,对于向他请安的仆婢他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不经然间,他竟是走到了他常呆的那所小院。
小院依旧柴扉轻掩,却让人觉得安稳。
终于,楚商锦的眼睛酸涩了。还好,这些还在!一直在!里面的东西也一直在!这算是仅剩不多的安慰了吧。
楚商锦复杂的扯了扯唇角,却笑不出来。
好像不远处开始有了些嘈杂的声音。那是什么?好像有人在喝骂,也有人在抽噎,还有——马蹄声!也许有两队人,但蹄声整齐如一!
“来的真快!”楚商锦用过分平淡的语气道,也不知是跟谁说的,可能连自语都算不上。
透过疏落的柴扉能看见小院中那几间屋舍,木制的窗棂有些破旧,看上去不太牢固,有些微黑了。
旁边的几枝嫩绿的树梢,轻轻招摇在蓝色的背景中,没有风,但悬在树枝上的祈愿的红笺却转了几个圈。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在之前,整个淮王府便从里到外处在那个人的视线下。
楚商锦这样想,然后马上便确定了。这个甚至不需要证据。
既然这样,那封被送进来的信定是被特意放进来的。他所有的举动也尽在别人眼中。
确定了这样一件事,楚商锦并没有担心的神色,也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只有一点点懊丧。
一直以来淮王府都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的监视,让他忽略了很多问题,所以他忘了这件事背后的人!这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他有些自嘲地咧咧嘴,想笑,却看不出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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