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太上小君

时间:2019-01-17 10:41:12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太上小君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厉鬼索命

没人知道青牢山有多长。

若从九天之上俯瞰,便能看到青牢山从大承国极西处的百万大山中延伸出来,从北到南画了个圈,足足绵亘了千万里。

这便是天下最巍峨的铁关雄城,如天帝狼毫大笔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将神洲一分为二:那山围外边的地界叫“东荒”,山围里边就是“西岐”——大承国的所在。

而淮安这个边陲小县,就落在大承国最东边的青牢山脚。

用老一辈人吃茶闲聊时的话说,青牢山是大龙所化,大龙走半道上扭了下腰围出的山谷叫盘龙谷,淮安城呢,就窝在三面环山的盘龙谷中。

此地气候绝佳,西临淮水,东靠青牢山,暑气不侵寒风不来,就连带着百姓都养成了温吞吞的性子。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秋风吹在刘全身上,冰凉刺骨,毒蛇似的钻进袖口和领子缝里,寒冷中带着股腥气。

按说才是初秋,这微风没能卷动天边浮云也没刮下几片落叶,更吹不透他做工精良的襦袄,可他却感觉像光溜溜待在雪地里,猛打了两个哆嗦。

作为淮安城最大黑道势力青虎帮的二把手,这位刘二爷,此时被身前之物惊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下才站住脚,心说:要命的东西来了。

他面前,那挂锡环的黑漆院门上,有两道刀痕,势成“乂”字。

这院子二进二出,请堪舆先生相过地,布置成财星穿宅之象,在淮安算得上豪宅,但经由这乂字一划,却变得比九幽炼狱更怕人,若非刘全底子实在不干净,甚至宁愿去县衙班房里蹲上一阵子。

个中因由,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月前,帮里一个弟兄横死家中,肚皮从中剖开,五脏被取出整齐码在地上,像头宰好的猪。

而后一连三日连死三人,死状分毫不差,门口都有乂字。

自此,厉鬼索命的传闻就在淮安城中传开。

所幸,从那以后乂字符二十多天没有出现,也没再死其他人了,好歹让青虎帮其余人松了口气。

“但今天,这玩意又……”

刘全对身旁的人如是说,努力让语气不那么失礼,不过一颗心都快堵到嗓子眼了,还是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别急,慢慢说。”说话的青衣少年像是浑没把刘全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脸上挂着淡笑。

换别人敢这时候笑,刘全九成得让人割开他嘴,再不济也要刮十个耳光,但此时,他对这青衣少年却没敢有丝毫不敬。

同样,对于一旁的另一个青衣少女亦如此。

这两个青衣人面容俊美,气质较之常人更为超然绝俗。

若问他们来历?刘全不知道,但他知道就算豹爷对这二人也是毕恭毕敬,这就够了。

其实刘全自己也能看出他们并非凡人,那青衣少年腰间紫檀木剑鞘表面包裹的不是寻常兽皮,那漆黑似墨的表面布满银斑,让刘全想起在《神洲述异志》上见过的一段描述:

“东荒溟海,有鱼焉,其名墨华,皮黑无鳞,斑若洒银,去水七日不死,亦能生食猛虎。”

本以为这是写书人信笔胡诌,现在才知道那离水七日还能吃老虎的劳什子黑皮没鳞鱼在东荒竟真存在,不由心中感叹。

不愧是东荒过来的“上仙”啊。

好歹有这二位上仙在,让他还不至于绝望,也终于略微镇定下来,指着那乂字,将事情交待清楚。

“钱光是第一个被杀的,那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东西,后来连死几人才发现。”

青衣少年问:“后来呢?”

刘全苦着脸,“本来请人做了法事,这索命符消失了有二十多天,今天又被划在了我家门口,请两位上仙一定要抓出厉鬼,救我一命。”

青衣少年走到门前仔细端详,面带谑笑。

“大承国龙气庇佑之下阴魔无法凝形,哪有什么‘厉鬼’?,这两道刀痕深浅一致却还有瑕疵,划下它们的人……多半是个练力小成的武者罢了。”

说罢,他转头问青衣少女:“师姐,我说得对不对?”

青衣少女淡淡瞥了那乂字一眼,“没错。”

青衣少年得意笑了笑,右手一掂剑鞘,左手一拍刘全肩膀,“放心,若那人再敢动手,我铁定帮你把他揪出来。”

刘全连忙拜谢,“多谢上仙,我在淮安城中还算有点人脉,上仙有什么要办的请尽管吩咐。”

青衣少女看了刘全一眼,柳眉微蹙,“你先退下。”

刘全脸色僵了僵,便退回门里不敢再靠近。

青衣少年目送着刘全离开数十步距离,不解道:“师姐,你怎的不大待见他?五百年前大承皇帝把道门驱出青牢山外,咱们在西岐算是没什么根底了,青虎帮这几个要真给人杀光,咱们那事也就没耳目……”

青衣少女打断道:“他口中称你为上仙,心里未免不是想拿你当刀使。此事显然是青虎帮的对头寻仇,你我了解内情之前,不可轻易插手。”

“原来如此……”青衣少年摸头笑了笑,“难怪,师父出门时会交代我听师姐的。”

顿了一会,他又问:“那青虎帮该怎么办?”

青衣少女道:“我们进入大承国另有要事,这几日,只需在青虎帮高层几人身上设下血引符,若杀人者再动手,便可凭符引找到他。”

…………

李长安的刀动了,巴掌宽的刀面隐隐泛着暗红色,不知是铁锈还是血。

他在用刀时,全神贯注,对面包子铺里的洪亮吆喝声,左右飘来烫鸡鸭毛的松脂与馄饨面混杂的气味,他毫不分心。

他的刀晦暗无光,割下一块五花肉,用黄稻杆穿好,也不过秤,就递给肉摊前的毡帽老汉。

“这可不止二两呢。”曹老汉欣喜接过,“长安啊,那件事你听说没?”

“什么事?”李长安从摊下摸出个葫芦瓢,舀一瓢清水冲干净案板。

曹老汉见这菜场中没人注意这边,像老鹅那样伸出脖子,神秘道:“厉鬼找青虎帮索命,已经杀了四个。”

李长安掏出一块棉布擦拭着刀刃,随口说:“什么鬼不鬼的,这种话私下说说,还是别乱传的好。”

曹老汉跟没听到李长安话似的,神情感慨,“厉鬼索命啊,青虎帮出了事,你爹那仇也算上天给了个公道。”

他只道李长安对“厉鬼索命”的话题很感兴趣,毕竟养了李长安十七年的李老屠户就在两月前死在了青虎帮手里,说起李屠户也是没忍劲,就为一块猪肉跟青虎帮起了争执而丢了性命,留下他这养子李长安接手了他的肉摊。

不值啊,曹老汉心里叹了一声,等李长安说话。

谁知李长安却没多大反应,只是说:“他们自有报应。”

曹老汉干巴巴地点头,“是啊,这不报应就来了么。”

南北杂货店的赵二嫂晃荡着一身肥肉路过,“最近淮安多了好多东荒来的异人,佩刀挂剑的,据说他们生吃人肉杀人不眨眼,我看指不定青虎帮就得罪了哪位。”

曹老汉不服:“强龙都不压地头蛇,谁还能动得了青虎帮?”

赵二嫂懒得跟他争辩,大咧咧往李长安面前扔出三枚大钱,颐指气使地说:“四两五花肉,肥一些的,做成臊子。”

李长安没计较她态度,扒过一块五花肉,手里的刀以让人眼花的速度剁着,若有人留心注意,便能发现他的刀刃斩开肉后从不会碰到案板。

不一会儿,李长安把切好的臊子用荷叶包上递给了赵二嫂,赵二嫂接过荷叶包掂了掂,阴阳怪气道:“读书人就是伶俐,你才杀了两个月的猪,一把刀使得就比李老哥还利落了。”

曹老汉压低声音对赵二嫂道:“怎么说话的呢?”

赵二嫂不依不饶:“他连官都不敢报,我看李老哥十七年就养了头白眼狼!”

菜场中本就人多,她这么一闹顿时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瞧李屠户捡来那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

“听说读书人把忠孝二字看得重,不应该啊。”

“读什么书?整天看些杂谈志异笔记小说,也没见考上个秀才。”

李长安不为所动,就好像那些人说的不是他。

好在市井中也不是人人本性凉薄,不多时,也有人出来为李长安说话。

韩老太牵着她孙女,对赵二嫂道:“都是街坊邻居的,也别太过了。”

赵二嫂之前对曹老汉的劝阻视若罔闻,但看到韩老太,却脸色变得尴尬起来,忙不迭找了个理由离开,她租了这韩老太的铺面,已拖了两月的租金,焉有不避之理。

韩老太走到李长安的肉摊前,宽慰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也就图个嘴快。”

“多谢。”李长安有些感动,韩老太也受过青虎帮毒害,被青虎帮一个叫单强的恶霸逼死她儿子强娶了她儿媳妇,让她如今只能靠着铺面收租来养活小孙女,日子过得算是艰难了,竟还有心出来帮忙说话。

其实韩老太也是与李长安同病相怜才能理解他的处境。别人骂他不敢报官,但报官有什么用?青虎帮是淮安城扛把子,沾的人命也不是一两条了,还不每次只是让替罪羊不轻不重挨了几十大板,又缴纳了些钱财,便草草了事?

周围的街坊正要散去,路边却走来一个黄衣男人,悠悠然叹了声:“造孽啊。”

此人是淮安城东头的算命先生,自称柳半仙,会扶乩请仙之术,据说青虎帮出事后还请他去做过法事。

柳半仙一来,街坊们顿时围了上去,争相问那厉鬼索命的详情。

但柳半仙却只是踱到韩老太跟前,用手指她,“你可知道你大祸临头?”

韩老太茫然又惊惧。

“老身从不与人结仇,能有什么祸事?”

柳半仙幽幽道:“你没祸事,你那死去的儿子却有祸事。月前青虎帮请贫道我去驱邪,贫道开坛做法,果真拘到一头厉鬼……”

柳半仙故意停住不说,韩老太脸却唰一下变白了。

围观众人一阵沸腾,原来厉鬼索命的传言是真的。

有人叫道:“难怪已经有了二十多天没再出事,原来那厉鬼被柳大仙给抓去了!”

韩老太颤着嗓子问:“你,你说的那厉鬼是谁?”

柳半仙叹了口气,道:“还能有谁,就是你那枉死的儿子。”

韩老太顿时身子一晃,眼前发黑,身旁的韩苏儿连忙扶住她,弱弱地叫了一声“奶奶”,才让她回过神来。

一回神,韩老太双膝一屈对着柳半仙跪去,哭求道:“请大仙放过我儿!”

但没等她跪下,一双手便扶住了她的身子,那双手看起来不算壮实却十分有力,让韩老太没能跪下去。

扶住韩老太的人便是李长安,他看向柳半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

那边的柳半仙见状皱了皱眉,没管李长安,继续对韩老太说道:“你儿子造了杀孽,已化为厉鬼,注定是不能入轮回的,我将他拘下,也是为了让他不再害人。”

韩老太哀求不止。

“只求上仙放过我儿,老身愿用五两白银答谢!”

“五两银子?”柳半仙转身便走,叹道:“贫道本欲超度怨魂做一桩善事,只是却没钱购置法器和祭品,奈何这苦主也没钱,那便只好让那怨魂魂飞魄散了。”

韩老太一咬牙:“大仙留步,老身还有一间铺面,少说能典出数十两银子,请半仙超度我儿亡魂,老身愿尽数奉上。”

柳半仙在韩老太说出“铺面”两字时,就已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待韩老太说完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也罢,既然你有诚心,贫道就出手一回。那怨魂能支撑的时日已经不多,你速速去将房契抵押,将银钱送到贫道家中,贫道再开坛做法。”

韩老太正欲道谢,李长安却拦到她身前,对柳半仙说:“慢着,你说你拘了一头厉鬼,可有证据?”

柳半仙道:“青虎帮已有二十余日没出事,这便是证据。”

李长安道:“也就是说,你没有其他办法证明你拘了厉鬼,或者说根本就没什么厉鬼,所谓的厉鬼是韩老太的儿子是你为了她那间铺面而捏造出来的,对么?”

柳半仙心中一凛,因为李长安说得的确没错。

当初青虎帮找他做法事,他便知道那杀人的凶手是人而非鬼,然而过了二十多天青虎帮再也没有出事,他也就敢出来说自己已经抓住厉鬼。之所以找上韩老太,便是知道她手里还有一间地段不错的铺面,能榨出油水。

不过柳半仙心中知道真相,面上却不会表露半分,只是对韩老太说:“既然有人不信,你儿子的事,贫道也帮不上忙了。”

韩老太方才心急之下才一口答应了抵押铺面,李长安的一番话让她有些犹疑,不过柳半仙平日里的神奇本事,却让她不得不信,她于是连忙说道:“大仙,老身这就去将铺面典了,最迟明天就把钱给您送来。”

柳半仙斜睨了李长安一眼,随后对韩老太施施然道:“贫道向来不会强人所难,你儿子死后能不能再入轮回,都由你自己抉择,想好了再来找我。”

韩老太连连点头道:“大仙,老身已想好了。”

此时,李长安却又说:“你拿这事招摇撞骗,若青虎帮中再有人死了,你就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柳半仙沉了下脸:“你三番两次质疑我,究竟有何图谋?”

就连韩老太也焦急地拉住李长安,对柳半仙道:“大仙,长安说的话作不得数,咱们还是按之前说好的。”

李长安对她摇头道:“婆婆,那铺面你暂且不要抵押,说不定过几日,这神棍的谎言不攻自破。”

柳半仙闻言,怒极反笑:“小小后生口气不小!贫道好心救人,却被你这无知之徒几番质疑,也罢,就露一手给你瞧瞧!”

柳半仙手一晃,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捏住了一张黄符,随后屈指一弹,那黄符便无火自燃,惹得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李长安见状,也讶异地挑了挑眉。

符烧完后,柳半仙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韩老太望向李长安的目光中有责备之意,欲言又止。

李长安只是道:“姓柳的没安好心,韩大哥生前为人忠厚老实,见人杀鸡都要避开,死后怎会化为厉鬼?你不要上当。”

韩老太叹气不止,她身旁的小孙女韩苏儿扬起小脸:“长安哥哥,你说那鬼什么时候能再出来杀光那些坏家伙呢?”

李长安笑了笑,摸了摸韩苏儿的头,“就在今晚。”

韩老太苦笑着摇了摇头,牵着韩苏儿离开。

临走时,韩苏儿还天真地朝李长安挥了挥手。

“长安哥哥说话算话哦!”

…………

入夜后,李长安回到自家的小院。

先用灶里留的火种生起火,点燃一根香插到堂屋里供奉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来到床边翻开蓝碎花褥子,抽出一本簿册。

簿册上面有两幅图,一幅图上画着头猪,用细笔注了许多标记,五脏六腑都有清晰图样。

另一幅图上画着人,同样的,心肝脾肺肾都一一分明。

簿册里仅有一个字,凌驾于两幅图画之上。

“杀!”

第二章、杀人练武

深夜。

烛油缓缓下爬如血肉蠕动,月映纸窗,树影似鬼魅狰狞。

刘全睁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像驴那样支棱着耳朵,心神绷得像根快断的弦,

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噼啪一声断响,让他终于憋出了那声惊呼。

“来了!”

左右隔壁门被猛地推开,脚步凌乱,三个劲装汉子冲入房中。

“二爷,怎么了?”

其中一人见四周并无异样,问道。

刘全惶然不安道:“院里有人!现在两位上仙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那三个劲装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老三你,你去看看?”

“我就在这儿守着二爷,还是你去……”

“怕前怕后,我去!”

一个汉子到院中转了一圈,没一会,捡回根树枝,笑道:“二爷,风吹断的。”

刘全脸色却愈发难看:“断口还泛着青,什么大风能吹断?”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屋里寂静无风,却让人背后发凉。

仿佛暗中正有一双阴森的眼睛,正在打量他们。

这时,墙外传来一声猫叫。

那汉子松了口气,“二爷您听,是野猫。”

刘全脸色一缓,却依旧沉重。

墙外,学猫叫李长安松开捏着嗓子的手,消失在黑暗中。

离开刘全的院子,李长安来到另一条横巷里。

小心避过喊着“天干物燥”的打更人,潜伏到横巷里的一间院子边上,附耳听去,里头隐隐传来低吟声。

这就是单强的屋子,韩老太的儿媳妇,就在这院子里。

…………

虽然乂字是出现在刘二爷的门口,但自一月前死了四个人后,青虎帮人人自危,像猪圈里的牲口不知屠刀下一次会指向何处。

单强心中害怕不比刘全少。

每到夜深,他用欲望让自己暂时忘却恐惧,然而当欲望发泄殆尽,身旁的女人便让他感到厌倦,他于是披上衣服,走到院内。

月黑无风。

一阵铁耙子挠骨头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人毛骨悚然,他脸色霎时脸色白得像刷了一层墙灰。

怔了好一会,终于进屋摸出一柄长刀,咬牙切齿地走向大门。

“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门嘎吱惨叫着被推开,单强环视四周并无人影,又握紧刀柄走到外面,便看见了门上两道交错的划痕。

这两道划痕,仿佛两条勾魂锁,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张大了嘴,却不敢惊呼,街边晃荡的布幌子、张牙舞爪的老树,都变成了可怕的模样,甚至檐角挂着的黑灯笼也好像一串阴森森的人头。

他看不到的是,李长安就蹲在大门横梁上,无声地冷笑着。

单强耳边突然传来风声,不等他反应,一把刀从他后颈齐根没入,他只来得及感到脖子一凉,就失去了意识。

李长安屈膝落地,把刀从单强的后颈里拔出,这是脊骨与颈骨的连接点,只要被切断后就会立刻死亡,并不会发出声息。

放下单强的尸体,李长安轻轻关上院门,遁入黑暗中。

两刻钟后,他回到家中点起油灯,将刀仔细擦拭干净。

算上单强,他已经杀了五个人,换句话说,他就是传闻中的索命厉鬼,所以白天在菜场里他才能断定柳半仙是想讹诈韩老太。

前日特地在刘全门口提前划了记号,并不是好心提醒,却是故意要拖垮他们。就像阴影中的猎手只要未出箭,猎物就会惊惶不安,直到筋疲力竭。

刚杀了一人,李长安却心情平静,倒床便睡了。

睡梦中,他化身为刀,有什么看不顺眼的,便一刀斩了过去,杀了个血染山河,天翻地覆。

…………

清晨,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李长安就起了床。

简单洗漱后,提刀向家中小院里那间散发着血腥味的小屋走去,这是关猪的猪栏,买来的猪都关在这里。

两个月来李长安每天都会杀一头猪。

杀猪有禁忌——每逢单数的日子不可动刀;三日内不能杀第二头猪;杀猪之前需要焚香祭祀。

这些他都未照做。

杀猪不为赚取钱财,也不怕什么业障,只为练刀。

推开木门,满身污秽的肥猪从梦中惊醒,吭哧吭哧爬起来。

李长安眼中看到的却不光是一头毛皮肮脏的猪,而是个会动的肉架子——耳边的皮薄后颈的皮厚,两只前腿中间夹着心,心后面是肝,肝上面是肺,他一眼看过,便了然于心。

牲畜的六感最为机敏,猪感到了杀气便惊慌地往后缩着,李长安打开木栏,道:“抱歉,我也不是好杀之人。来世投个好胎吧。”

那猪无路可退,凄厉地尖嚎一声,气势汹汹想从缝隙里钻过,但一把屠刀却噗呲齐根没入它的耳中,它得愿以偿冲出了木栏后便轰然倒下,连挣扎都没有。

寻常人家杀猪得三个男人来帮忙,但李长安只一刀就解决了问题。

其实两月前,他第一次用刀时也是杀得满身是血,那猪颈子上开了老大条豁口还能嚎叫着四处乱窜,搞得他狼狈无比。现在,已能杀得干净利索,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他一攥拳又松开,眼中恨意一闪而逝,自语道:“应该差不多了……”

将猪拖到院子里,放血,滚水烫毛,开始解猪。

划开喉咙,刀刃灵活地在筋骨间穿梭,肉就像熟透的西瓜那样被唰唰切下,骨肉分离。拿两斤瘦的扔厨房大锅里生火煮了,剩下的,就层层有序放入竹筐。

猪杀完后,便从院角抱起一捆青砖,吊在半尺长的木棍上,直臂平端,让木棍像秤杆似的纹丝不动。

这是练腕,刀要用好,腕劲必须练老。

同时,他脚趾像十根钉子似的抠紧地面,绷紧小腿弓步下蹲。再侧腰收腹,像拧毛巾一样,将整个人从脚到头拧出一股弹性十足的劲道,扭身盯住木棍前端,做出开弓的模样。

蓄劲如开弓。

李长安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射鹰桩的藏弓式,你练得不错。”

他面不改色,仿佛对这声音早有预料,动作不变,喊了一声:“白前辈。”

射鹰桩本就是这声音的主人教他的,此桩法分为“开弓式”与“藏弓式”,他没有弓,便只能练藏弓式。

他口中的白前辈,便是白忘机,两月前,李长安刚开始在菜场中卖肉。那时,白忘机便神秘出现,开始教他练武。

两个月过去,李长安只知道白忘机来自于青牢山以外的东荒,其他一概不知。

白忘机始终一副是高冠广袖的打扮,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将李长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说:“你能拧出这股劲,说明练的不是死力气而是练活了。不过你练的时间尚短,还有些缺陷。”

说罢,他并指如鞭在李长安腰上啪的一抽,李长安腰上有块肌肉没用上劲,一受到刺激,顿时鼓胀坚硬如铁,整个人的架子又稳当一分。

此时他人虽未动,但体内却蓄着一股劲道,像被压紧的弹簧,就这么保持这姿势,皮肤开始发红,却不怎么出汗。

白忘机微微点头,出汗是耗损肉身,李长安出汗少,就是没有练岔。

两刻钟后,李长安的手臂和大腿已经开始颤抖,终于憋不住了劲,松了姿势,一放松,便大汗淋漓,浑身酸胀无比。

白忘机道:“过犹不及,打熬筋骨是水磨工夫,一开始进境迅速,待你习惯后就是循序渐进了,如今你已可以算是练力境小成,进入了瓶颈。你想报仇没错,但练功夫是急不来的。”

这两个月,李长安已从白忘机口中得知了关于练武的四个境界,分别是练力、练脏腑、练血、练髓。

短短两月,他已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变成了拥有三石力气的练力境小成的高手。

大承国中一石是六十斤,三石便是一百八十斤。若在军中,能开三石强弓的士兵已经算得上是精锐。

李长安知道,淮安城武馆里某些学徒练了七八年也只是功夫平平,他之所以进境如此迅速是得益于白忘机的指点,他收起姿势喘了口气,“若有前辈半分本事,青虎帮何值一提。”

白忘机摇头笑了笑,“我知道你想修行,但我却不能教你。”

李长安不甘心,这一个多月他已知道白忘机是修行人,也曾提过几次想要修行,但却都被白忘机拒绝。

“为什么?”

白忘机微微一笑:“你道修行是好修的么,调和龙虎、补形候气,出半点岔子都是万劫不复,你如今血仇缠身,若懂望气之人都能在你身上见到血光萦绕,若贸然修行,十成十便会走火入魔。”

这还是白忘机头回作出解释,李长安心中恍然,也不再强求,想到昨日的柳半仙,便问道:“白前辈,淮安城里有个叫柳半仙的能让符咒无火自燃,难不成也是修行人?”

白忘机冷笑道:“昨日那事我看见了,那人气海未辟,不知靠什么办法修出了一缕真元,哪里算得上修行人,他是提前在符纸上抹了黄磷,到拿出来时再以一缕真元引动,才让它燃起。”

李长安道:“原来如此。”

白忘机突然叹了口气:“如今的西岐哪还能容得下修行人,那姓柳的多半只是得到了前人留下的一纸残篇罢了。他用此法去招摇撞骗是对前人不敬,你有机会便出手惩治一番吧。”

李长安点头,“不消前辈说,他若再敢惹是生非,我自会教训他。”

白忘机又道:“说起来,你昨日刚跟别人说帮中会死人,夜里便把单强杀了,就不怕青虎帮听说了此事怀疑到你?”

“此事我早有考虑,我从未在他人面前展露武功,而且昨日也没把话说死。而且我如今已练力小成,就算怀疑到我,也不必太过惧怕。”

李长安没有说的是,他之所以昨夜便动手,有九成原因都是为了不让韩老太被那柳半仙所骗。

白忘机悠悠道:“若是他们报官呢?”

李长安笑了笑:“他们恶事做尽,又怎会轻易报官。”

“该如何做,由你自己选择。”白忘机淡淡道:“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此事惊动了官府,那县尊祭出淮安城印调动龙气,就算是修行有成的修行人也无法脱身,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白忘机一拂袖,身形消失不见。

李长安顿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自语道:“就算被打入死牢又如何,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时,一阵勾人馋虫的肉香从厨房飘出,在站完桩后,肉也已煮熟了。

李长安随意擦了擦身子,走到厨房,把肉装满了粗瓷大碗,练力气就得吃肉,不然反而会掏空身子,这两月他已吃空了家里大半积蓄也没半点节省的意思。

一碗肉下肚,浑身顿时暖洋洋的,刚消耗的力气又补充了回来,而且筋肉更强韧了一分。

李长安舒展身子长长出了口气,打湿毛巾擦了把脸,便准备背起竹筐出门卖肉。

昨夜虽刚杀了人,但生意还得做,日子也得过,不让人瞧出破绽来。

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李长安心道糟糕,难道昨夜杀人留下了什么证据,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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