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从死中归来》免费试读_长生大师
第一章 命运休咎(1)
明朝万历年间,云南大理城往东七八里的苍山上,山门口挤满了小贩、商旅,还有不少坐立不安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原来今天是大理苍山派招收新弟子的日子。当时的明朝侠客盛行,而在云南省的众多江湖门派中,要数云南四大剑派最负盛名。如果谁家的孩子能被云南四大剑派选为弟子,那可比进士及第还风光。
此时,偌大的三清殿上坐着四五百名少男少女,一缕缕碧烟袅袅升起,形若流云,熏得大殿朦朦胧胧的。
韩郁脸色苍白,手心微微渗出了汗。他出生在南京,九岁那年父亲过世了。母亲莘氏带他回到老家云南永宁,住在外祖父家里。后来莘氏改嫁给当地的一个小吏,他也跟着住了过去。
韩郁并不聪明,但还算刻苦用功,他十一岁那年参加童试,考上为生员,也就是秀才。然而接下来的两次乡试,他都没有考中,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他学识不如人家,而是考官徇私舞弊,专搞人情关系,才让他名落孙山的。这次正赶上了大理苍山派招收弟子,他和莘氏商量了很久,终于劝莘氏跟他继父要了去大理的路费。
他路上听人说,苍山派的考试多讲究悟性,像他这种没有什么仙骨的人,要想考进苍山派,简直是难如登天。然而他还是想试一试,从永宁到大理的一路上,他把《老子》《庄子》背得滚瓜烂熟,只盼能在仙试中用上一字半句。
古殿的隔扇门被“吱吱嘎嘎”地推开,一个姿容轻妙的女弟子款款走了进来。她手上托着一个盘子,每走到一人桌旁,都会停一停,将盘中的东西给那人看一看。
韩郁身后坐的是同乡的王子安。王子安出身永宁的修仙世家,从小就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他直勾勾地盯着女弟子,说:“苍山还真是个有仙气儿的地方,我的灵根都隐隐有些躁动不安了。”
没一会儿,女弟子走到了韩郁的桌旁,将盘子向他举了举。韩郁朝盘内一看,盘中放着一片发黑干裂的龟甲,龟甲上布满了裂纹。
女弟子看出他是个外行,含笑摇了摇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又停在了王子安的桌旁。韩郁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背过的道家典故,却始终没有头绪。他回头想要问一问王子安,王子安却深埋着头,假装没看见他,生怕被他问上一句。
女弟子挨桌走了一遍,临出殿门时,转回身说:“你们从龟甲上看到了什么,就写什么。”她声音虽然又轻又细,殿中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随后,古殿上只剩下细细簌簌的写字声。韩郁不敢东张西望,只好用余光去看身边的人,他们中有人写的文不加点,有人正在停笔沉思,还有个小姑娘也是不知从何下笔,一字一停地写着,一颗颗泪珠吧嗒吧嗒往纸上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写情书呢。
砚台里的墨已经研好,韩郁拿着笔蘸了又蘸,都快给笔头上的毛蘸劈了,也没写下一个字。他靠着椅背心中不停抱怨:“这题目出得真好,连蒙到不知道怎么蒙。”他一会儿想到母亲得知自己落榜后的失落神情,一会儿又想到继父一家得知他落榜会是怎样的幸灾乐祸。
韩郁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就听他前座的少女,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婉转动听,使韩郁不禁向她看了一眼。只见少女的背影很美,她略微侧过了身,一张纸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桌上,正好能让韩郁看见。
韩郁心说:“这是故意让我抄她答案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还有点自知之明,自己面黄肌瘦的样子,真不信身前的少女会对他一见倾心。尽管如此,但这是他能抓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何况他也不忍拒绝“稻草仙女”的好意,他凝神去看,见纸上只写了三个字——“二十三”。
韩郁一望之下,不免有些失望,心想:“既然你非要拉我有榜同落,那我只好陪你了。”想到这里,他笑着把那个数抄在了纸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苍山派的女弟子走进殿门,将众人的卷子一一收了上去,然后转身出了殿门。
古殿里的议论声渐渐高了起来,大家对仙试的题目莫衷一是,一个个争论的面红耳赤。有几个同是永宁来的少年围着王子安东问西问。人家不管问什么,王子安都是先摇摇头再回答。韩郁又是想听,又不想听,心总有些空落落的。
古殿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韩郁回过神,一个中年道人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他和颜悦色地环扫大殿一圈,念起了一个个名字:“钟成、吴启盈、黄信……”念完了名字,他说:“念过名字的人,请到内殿去。”说着,用拂尘向古殿东侧的拱门一指。
王子安眉飞色舞地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和另外二十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剩下的人有的长吁短叹,有的泪眼汪汪,有的神色木然。
韩郁摸了摸怀里的半两碎银子,那是他回家的路费。在此之前,他两次参加乡试都落榜了,今天参加苍山派的考试又落榜了,他可真够没用的。他想一脚踢翻桌子,再一脚踢翻这群狗眼看人低的老道。
这时,他前座的少女正静静望着窗外。外面已经雨过天晴,有些湿热的晚照洒在大殿的砖地上,也洒在了少女的衣襟上,她长发的边缘被染成淡淡的金色,有几根翘成了一个圈,韩郁看着看着,忽然很想伸手为她抚平。
正在众人收拾笔砚的时候,中年道人又开口说:“韩郁、沐宁,二位随我来一下。”
韩郁听到自己名字,不禁愣住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感到许多目光一齐投了过来,看得他腿脚都有些不灵便了。沐宁正是他前座的少女,她轻盈地走到中年道人身旁,然后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
中年道人带他们穿过了几进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几个莳花扫阶的仆人。不知穿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门洞,才来到一座破落的院子前。
中年道人推了推院子的大门,没有推开,尴尬地笑道:“二位天赋很高,众位长老商量决定,由掌门大弟子来做你们的师父。你们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交待一下。”说完,施展轻功跳过了院墙。
韩郁真是喜出望外,偷偷看向沐宁,沐宁也正看着他。沐宁有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娇小玲珑,顾盼之间,无不秀美动人。
韩郁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说:“多谢你了。”沐宁随口答道:“谈不上。”韩郁有意恭维她,笑道:“沐姑娘不已经是天仙了吗?还用修仙吗?”沐宁说:“按你这么说,你的长相恐怕修不了仙了;但要是做个邪魔歪道,应该蛮有天赋的。”说完嘻嘻一笑。韩郁也跟着干笑了几声,说:“邪魔外道人人都怕,有什么意思?要是把你吓得花容失色、月貌失圆,那多不好啊。”
沐宁将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挽到耳后,问道:“什么是月貌失圆?”韩郁说:“就是像圆月一样的脸变得不圆了。”沐宁说:“谁说月貌偏偏指圆月,不能是弯月吗?”韩郁说:“人人最爱赏的,当然是中秋、元宵的月亮。”沐宁嘴里鼓着气,发觉还有那么一点歪理,不禁笑道:“还真是唉!”
第二章 命运休咎(2)
院门打开,中年道人领着一个胖道士走了出来。那个胖道士向韩郁、沐宁瞅了一眼,有些兴味索然地说:“薛慎知,是这两个小鬼吗?”中年道人叫薛慎知,他说:“是的,师兄。”
胖道人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他叫李带雨,是苍山派第三代弟子。李带雨说:“老薛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他们说。”薛慎知点点头走了。
李带雨重重叹了一声,才说:“那好。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师父了。既然是我的弟子,千万别给我丢脸,那帮庸才喜欢将勤补拙,你们千万不要学。修行练气什么的,他们十天里练上十天,你们十天里练上他妈的三天就好。切记,别搞那些闻鸡起舞的笑话。”
韩郁一脸诧异地看向沐宁,沐宁狡黠地朝他笑了笑,乖巧地说:“师父,您老人家讲了这么半天,快去歇罢。”李带雨捋了捋精心修剪的胡子,点头说:“很好很好。”摇着扇子,迈步回去了。
韩郁虽然觉得师父有些古怪,但仍是喜不自胜,他居然成了苍山派的弟子,还是掌门大弟子的弟子,按祖宗的庙号论,他这叫做嫡传啊!这事儿要是传回家里,该要吓得他继父屁滚尿流了。韩郁想到衣锦归乡的得意之处,感激地冲沐宁微微一笑。
沐宁说:“韩愈……韩愈……你诗写得很好吗?”韩郁不知她从何问起,说道:“这个……写得不好。”沐宁歪着小脸,笑道:“那你叫什么韩愈?韩愈不是写诗的吗?”韩郁说:“我的郁,是郁郁葱葱的郁,并非大诗人韩愈的愈。”
沐宁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转,说:“嘻嘻,我看你面相,只怕是忧郁的郁啦!”韩郁面上显得并不介意,但在话中也故意挤兑她,道:“你叫沐宁,你自然是会写诗咯?”沐宁说:“姑娘我为什么要会写诗?”韩郁说:“那你叫什么沐宁?沐宁可是大文豪大诗人!你这不是给叫沐宁的人拖后腿吗?”
沐宁负气地说:“你胡说,哪有叫沐宁的诗人!”韩郁觉得她在家中一定是个千金大小姐,还是少惹她为妙,于是就不再和她争辩了。
沐宁眨了眨眼睛,语调转为柔和,又问道:“哎!我做你的师姐成不成呀?”韩郁说:“你……多大?”沐宁说:“我比你大了好几轮呢。要你叫我师姐,都是便宜你了。”
韩郁说:“你返老还童了?”他经常听人说,修仙的人有一门驻颜的妙术,几十年过去了,相貌都不变老;若是仙术练到了家,甚至还能返老还童。沐宁被人当做是老妖婆,心里有些生气,撅嘴道:“你这人太傻,做我师弟,我都不想要了!本姑娘年轻着呢!”
韩郁也觉得沐宁要比自己小一些,心说:“让这个小丫头做了我师姐,我这嫩脸以后往哪儿隔?”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做不做师姐,还是请师父他老人家来定吧。”
沐宁说:“那你是不愿意咯。”韩郁说:“爱莫能助。”沐宁说:“但你要知道,你做了我师兄,我凡事可都不帮着你啦!”韩郁自知道行太浅,还需依仗这个小娘皮,他语气缓了缓说:“做师姐有那么好吗?你一个女孩子家,不怕给你叫老了。”
沐宁本来还担心他不肯,一听有门儿,忙说:“不怕呀,不怕呀。等我真的老了,你再叫我师妹。”韩郁说:“那时候,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师姐,我要叫你师妹,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呢。”沐宁笑道:“只要我开心,你老糊涂就老糊涂呗。”
韩郁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从小听人说美貌的女人都是祸水,要是被女人勾去了魂,那这一辈子就只能窝窝囊囊地活了。
沐宁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啦?”韩郁本想一口回绝她,但见她秀美可爱的样子,又无论如何狠不下心,只能叹了一声道:“你比我小,就叫你小师姐吧。”
沐宁使劲地摇了摇头,长发顺势扬了起来,散落在额角、肩头和胸脯上,看起来很凌乱,却又不失美感。她说:“师姐便是师姐,加了一个‘小’字,听起来就不伦不类了。你叫你妈妈也是‘小妈妈’?”
韩郁说:“行了,行了。亲师姐。”这一声“亲师姐”,给沐宁叫得难为情起来,她垂下目光,雪白的脸颊透出一丝红晕,极轻地答应了一声,耳力稍差一点,恐怕都听不见。
韩郁说:“多谢师姐拔笔相助,这么救苦救难,也算是我的糟糠之姐。”沐宁失笑道:“怎么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儿?那你得意忘形的时候认的姐姐,就是你的酒肉之姐了?”
两人往回走了不远,就见到薛慎知等在亭子里。他招手迎了上去,说:“你们拜过师了?”韩郁和沐宁面面相觑,都说还没拜师。薛慎知说:“你们师父爱开玩笑,刚刚就算是拜师了,跟我来吧”
薛慎知带领韩郁、沐宁按原路返回内殿。新入门的弟子三三两两聚成几撮儿,正在低声说笑,他们刚刚也都见过了各自的师父。
内殿另外还有两个青年弟子,一男一女,男的叫曲枫,女的叫刘欣堂,他们都是薛慎知的徒弟,苍山派的第四代弟子,也就是十年前入门的。
薛慎知对新弟子讲道:“都听我说!你们以后就是苍山派的第五代弟子了,苍山派的门法门规你们须得尽快记牢,更要严格遵守。”又对曲枫、刘欣堂说:“好了!你们领师弟师妹们回住处吧。”
苍山派的正殿座落在沧浪峰上,而男女弟子的居所在沧浪峰西边的应乐峰上。刘欣堂招呼女弟子顺山道向应乐峰走了,曲枫带着余下的男弟子跟在她们后面。
应乐峰的峰顶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这积雪经夏不消,因此被人称作“苍山雪”,若从远处望去,山腰飘着绵延数十里的长云,那云妩媚动人,好像山峰系了条玉带。
王子安再次见到韩郁,笑嘻嘻地说“韩郁,你也选上了啊!”韩郁微笑道:“侥幸侥幸。”王子安搭着他肩膀亲热地说:“刚才和你过来的是你师妹?没想到你艳……仙福不浅呐。”两人正说话间,就听身后一个人喊道:“让一让。”
韩郁和王子安一回头,见是一个憨头憨脑的胖少年。他身后背了一个竹筐,左手拎着一个包袱,右手提着一柄大刀,有点像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
韩郁说:“我帮你拎一样吧。”胖少年毫不犹豫地把大刀交给了韩郁。韩郁没想到刀这么沉,好悬把腰给抻了,他苦笑道:“你们习武之人,都讲究曲不离口,刀不离手,你把贴身兵刃随手给我了,这样合适吗?”
胖少年叹了一声,说:“唉,什么贴身兵刃,这是我老婆家里祖传的宝刀。临行前,岳父大人把刀赠给了我,说是用来防身。你看刀柄上这不还刻着‘妻赠’两个字吗。”
韩郁心想:“说得好听,这刀不止能防身,还能守身呢。”低头瞧了瞧刀身上的两条龙,问道:“你老婆姓关吧?”胖少年没听明白韩郁的玩笑,说:“姓方啊,为什么姓关?兄弟贵姓?”
韩郁说:“我姓韩,我叫韩郁。”胖少年道:“我叫赵文卉。你师父是谁?”韩郁说:“姓李,名讳还不知道。”赵文卉瞪圆了眼睛道:“李带雨?淹云剑客?”韩郁没敢应承,他不知李带雨的道号是淹云剑客。
赵文卉上山之前,早将苍山派打听得详详细细。苍山派有资格收徒的仙长,总共有六人,其中只有一人姓李。他万分羡慕地说:“李带……李师伯可是苍山派第一剑仙!”韩郁本来见师父吊儿郎当的,还暗自担心师父会误他成仙,他不禁重复道:“第一?”
这时,走在二人前面的弟子道:“苍山派的第一剑仙,不知道他在云南省能排第几?更不知在大明朝能排第几?”
韩郁自小生长在永宁,从小就只知有云南四大剑派,却不知天下的门派数不胜数。仅云南就有四五十个门派,要说云南省第一大派,应该是昆明的滇池派。而云南四大剑派中的永昌派应该算是云南省排名第二的门派,至于另外三支门派徵江派、姚安派和苍山派,在江湖上就只能算是小门小户了。
赵文卉说:“在云南也能排个前二十吧?”那弟子道:“本派的第一剑仙在云南排个区区二十名,很光彩吗?”
一行人随着山路向西折转,接近山顶时,云雾渐渐散开。众人抬头望去,见到一座破败的宫殿立在山壁上,一阵风将山顶积雪吹下来,纷纷飘落在屋檐顶上,很有种“苍山暮雪”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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