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黄昏》： 马背上的男人
第一章 马背上的男人
马。
一匹黑色的马。
一匹跑起来只比人的速度快一点的黑色的马在平原上掠过。
哒哒哒，哒哒哒。
男人用力地把鞭子打在了黑马屁股上。
快一点，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男人焦急的在心中呐喊，又是一鞭子打了过去。
黑马吃痛的叫了起来，速度猛然提高往前飚了一段距离，左蹄却踩到了一块石头，这对于它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黑马的两条前腿骤然跪了下来，身体往侧边一倒，马背上的男人便被摔了出去。不过男人却也是有经验，就地一滚，并没有伤着。
这是它慌乱之下能为他做的最后一点缓冲。
“大黑！”
男人站了起来，跑到黑马身边。
只看到黑马喘着粗气，身上汗流如注。黑马试着站起来，不过始终没有成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地上。
它太累了！
“大黑，你别动了。”男人跪在了黑马身前，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包袱，从里面拿了一个水壶倒在了黑马口里。
男人咽了一下口水。
他也渴了。
他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拍了拍黑马的头，转身离去。
这是他骑倒的第六匹马，也是最后一匹。这也意味着剩下的路程他都要靠自己。
一百里！
……
快了，快了！
男人不停的在心里说道，他需要一个希望，一个可以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希望。毕竟……他已经饿了好久。
五天了吧，他思考着，自己已经六天没合眼了。
他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可以死，但是元帅的口信不能不带到！
是了是了，元帅交给了我口信，我要把口信带给王爷。
我不能睡！
前面！
马上！
到了！
就有吃的了！
男人想着，脑中充斥着这几个念头，刚刚松弛下来的小腿忽然又像被充了气一样紧绷了起来。
他向前跑去，一往无前。
……
夜，已经深了。
夏日宁静的山林中洋溢着虫儿的喧嚣声，花儿也随着凉风荡漾起自己的身姿，传递起自己的香味。
一片祥和之中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
呼……呼呼……
那是人类喘气的声音。
那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摔倒了，就摔在小溪里，头枕着水里圆润的石头。
他明明应该马上起来的，可他没有。
他感受到了水流带给他的清凉和安慰，这是他很长时间没有感受到的。他贪婪的喝着溪水，仿佛要把这几天的饥渴给一下子填满一样。
他咳了起来，接着又是呼呼的喘气声。
嗡嗡嗡……
嘶嘶嘶……
虫子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了男人的耳朵里。
这是哪？
我为什么在这？
男人思考道。
良久，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在刚才的这几分钟他忘记了的事情。
该死！我得起来！
男人想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却无力的发现自己使不上劲。
霎那间，他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的嘴里流出了红色的血。
一股腥味，他感受到了。
还有……疼！
男人立马抬起双手把自己撑了起来。
用力！
男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砰！
他却又倒在了小溪里。
用力！
砰！
用力！
砰！
用力！
呸！
男人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嘴里刚才他倒下时吃到的泥。
他迈开腿，慢慢的往前走去。
骤然，加速。
他跑了起来，但也就比走快不了多少。
……
黎明。
男人忘记了自己见到了多少个黎明，但这一个却让他最为激动。因为他从蒙蒙亮起的天空中看到了永安城的身影，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很近了。
近得他想哭。
他终于要到了！
……
“让开！我有军情！”
“让开！我有军情！”
男人口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自从他刚才叫开城门后就一直喊着以此驱散挡路的人。
人挡喊口号，佛挡他也喊口号。
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有没有挡着他的路，有，他喊！没有，他也喊！
就像一个拿着糖果向小伙伴炫耀的孩子。
男人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多作停留，就这样一路来到了王爷面前。
他跪下，行着最标准的军礼，喊道：“王爷，我有军情！”
“说。”睿王站在一张地图前，背对着男人说道。
睿王身旁站着的两列文武官员看向男人。
“我乃赤焰军斥候营营长莫山，奉元帅命向睿王传达口信。”
“元帅说，”莫山抬起头来看向睿王，一张紧张了几天几夜的脸突然松弛了下来，“元帅说，赤焰军败了，逃吧……”
睿王迟钝了两秒，转而像只发狂的狮子一样突然转身瞪向莫山，却愕然的看到一个僵硬的身体和模糊的脸孔。
不知什么时候，莫山的泪水已经布满了面庞。
两边，文武官员和睿王一样，呆若木鸡。
第二章 站起来
“胡说！惑乱军心。”
“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斩了！”睿王怒道。
“王爷，这……”
“怎么？这种假话你们还信了不成，我赤焰军可是帝国第一强军，怎么可能会败？就算败了，元帅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王爷……”
“还不拿下？”睿王哼了一声，把听令前来的两个卫士吓了一哆嗦。
离莫山最近的一名文士却是叹了口气，只有他知道那两个卫士的迟疑，只见文士走出说道：“王爷，他已经死了。”
睿王一愣，看着眼前的那个半跪着的人，一时间眼睛里显露出一种莫名的色彩。
文士也显露出同样的神色，不过很快就隐藏了起来。
他懂这个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你们出去吧，把……把他带上，找个地方埋了。还有，刚才的事情不要乱说。”
“是。”卫兵应诺，夹着莫山的尸体一步步往外退去。脚步却有着一丝乱，作为军营里最优秀的人之一，换作平时这是他们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却发生了。
一切都是因为刚才的那个消息。
等到卫兵退出去，宫殿里一个武将打扮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和文士默契的看了一眼，默默的走了出去。
睿王早以恢复到平日的状态之中，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继续。”睿王转身看向地图，试图恢复着莫山到来之前的讨论。睿王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划划，可眼睛却不时看向地图左上角的一块位置——落日谷。
那是帝国最东侧的一条防线，也是赤焰军所在的位置。
文士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其他人也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有的人依旧吵着架，有的人依旧吹鼻子瞪眼，但你却会发现，每个人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忧愁。
这里，没有人是傻子。
讨论依旧进行着，只是少了一种活气。
而直到讨论结束，那个出去的武将一直没有回来。
文士留了下来，一时间这宫殿里只剩下他和睿王。
两个卫士走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叫卫士过来。
然后，就是沉默。
睿王依旧看着地图，文士则看向睿王。
终于，文士开口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莫山我以前见过，就在赤焰军，当时元帅还让他给我们表演了马术。”文士缓缓开口，似乎在等着身旁那个男人的回应。他没有等到，所以接着说道，“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在斥候营，跑得最快，元帅也信任他。”
睿王依旧看着地图。
良久，感觉像是眼睛看酸了，睿王揉了揉眼睛，然后张开了口。
“我知道。”
“他们应该也都确认了莫山的身份。”
“我知道。”
沉默。
还是沉默。
“我们应该怎么办？王爷！”文士一反刚才的沉着，一把手拿开睿王揉眼睛的手，两只眼睛看向睿王。
四目相对。
他，其实早已经慌了。
“我……不知道。”睿王苦涩的笑了笑，颓废的坐了下来。
是，他是最年轻最有担当最好的王爷，他是才三十岁就带兵攻破了敌国的王宫，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是元帅从小看到大的，那个男人败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逃？又能逃往那里去呢？
此时睿王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他突然生长出了一点对莫山的嫉恨，是你把噩梦带给了我们，而你却一走了之，带着英雄的名号，而我们却得承受接下来的苦难！
……
王府内，一段时间之前，就在两个卫士惴惴不安的把莫山的尸体带出宫殿的时候，他们发现身后有人在喊他们。
“喂，你们两个！”
卫士转身，看见了平时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刚想做出军礼，却又发现了一道亮光掠过。
而这，也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看到的东西。
唰的一声，随着宝刀的回鞘鲜血从他们的胸口喷洒出来，两个人和莫山一起应声倒地。
“你们几个，过来把他俩和这个刺客带走埋了。”将军看向前方巡逻的卫士，指了指莫山，然后向着王府大门走去。
他有要事要通知自己的父亲。
……
“呼！这活还真累人。”张三一下子坐在地上，把手中的铲子扔到一旁，“行了行了，停会吧，这坑也差不多够深了。”
“也是，都歇歇吧。”一个年龄稍长的卫士借了话，他是这队巡逻队的头。
其他兩个还在刨土的卫士应声也坐了下来。
“头儿，你说将军为啥把他俩杀了呀，还有这人真是刺客吗？”张三问道。
“为啥？就是因为话多。”队头朝张三头上拍了一巴掌，“不该问的别问，咱们就做事就行。”
“差不多得了，起来埋人。”
“这才休息多大会儿啊，”张三不满的嘟囔道，看见队头的手又伸了过来，连忙起来，一个人就把身边的莫山推进了坑里。
这么大个个子，这人也真够轻的。
张三心想，准备去扔第二个人，却忽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一丝抖动。
张三刚想询问却发现其他三人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上树看看。”张三说道，不待他们回话就利索的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
挂在树上，张三疑惑的向四周望去，突然脑袋在看向东边时停了下来。
“小三，看见什么了？”队头朝着张三喊道。
张三却没有回应。
树下的三人互相看了看，知道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连忙也各自找了一棵树爬上去，在往东方向看时，骤然也看到了令张三惊愕不语的画面——
黑色。
一片由人组成的黑色人潮正在东方向这边喷涌而来。
不，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人潮，因为他们身上似乎长着翅膀。
他们不是人！
张三揉了揉眼睛，木然的看着那片黑色越来越近，忽然他清醒了过来，却一不留神摔了下去。
他惊恐着，呼喊这其他三个人的名字，然后朝着王府跑去。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
睿王依旧和文士坐在宫殿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各自想着心事。
直到一个卫士在门口跌倒的声音才唤醒了两人。
“王爷，那些怪物来了，就在永安城五十里外！”卫士趴在地上说道，他惊慌到忘了维持军姿，几乎是喊出了这一句话。
“王爷……”文士担忧的看向睿王，这个才三十三岁的男人。
他没自己大，却毫无疑问的是这座城的主心骨。
睿王接受了文士的目光，突然间，他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呵斥门口倒地的那个卫士，
“成何体统！站起来！”
他站起来之后让他也站起来。
像是在对卫兵说话，也像是对文士说话，更像是对自己说话。
“整军，御敌。”睿王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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