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遥》——赵氏三刀
老玉酒家的生意
百丈冰,千里雪,寒风萧瑟,冰花飞舞漫天。
一年冬日时节,西峰的冷也一如往年,寒风一吹当真是可以冻杀少年的。
西峰镇,地处燕国西北边陲,长年饱经塞外风雪,萧索荒凉。西峰镇很小,百十户人家,耕地不多人又少并不富裕,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这中土诸国八百年混战间,这儿倒是成了处无人问津的乐土。
西峰镇没有城墙,只是篱笆围着,镇门处立着一石碑,刻有小镇西峰的名字,石碑下半截记录些镇起之事,只是年深日久字迹有些模糊不清,难以辨知。
镇小不过卖酒的倒是有一家,叫老玉酒家。老玉酒家掌柜姓李,是个消瘦的中年汉子,话不多,成日里提着根硬毫笔坐在柜台后,不见写字。
雪很大,在这样的日子往日的熟客也是极少会上门的,不过开门做生意这门自然是不会关的,老玉酒家更是如此,哪怕是过年的开岁日,这儿的门也始终是开着的。
屋内有炭炉,伙计阿莱蹲在旁边,不时便要搓动双手活动下身子,这样冷的天,炭火的作用并不大,尤其是还半开着门,风一吹,雪花便夹在其中涌向屋内,烤出的热气也留不住。
“掌柜的,这么冷的天火都冻成冰喽,哪会有客人上门?咱在这干耗着平白受了苦。”阿莱有些耐不住一边搓着手,一边嚷嚷道。
掌柜穿着个半新的棉袍,不算厚实,双手拢在袖中,半闭着眼。
“被窝里暖和,你倒是回去啊。”掌柜睁开眼,斜着眼撇着阿莱。
阿莱一愕,掌柜的语气似乎透着不善,怕是自己回去了,这工钱又得扣不少,只得讪讪笑着。
“说笑的,不作数的不作数的。”
掌柜不在理会阿莱,铺上张雪白细腻的纸,又提起笔来。
又是这样子,阿莱心中腹诽。“全身没有三两肉,这冷的天怎也不见给冻伤喽。”
“碰。”门被推开,狂风卷着雪花席卷进来,炭火被吹得忽明忽暗。
阿莱打了个寒战,转头看去,门外来了三个汉子,穿着厚重,外面裹着黑色氅子,腰间挎着长刀,加之面容粗眶眼神犀利,身材魁梧,自然便露出一股子彪悍的气息。
阿莱眼尖,看到从氅子缝隙里露出的些许乌黑铁甲,念头一转,便猜到了这几位怕都是边塞的军武。
朝掌柜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手势,接着便殷勤的迎了上去。
李掌柜皱皱眉,燕治军严厉,西北军归老将军孙宗承所治,比之更是严苛。
今年雪大,北方蛮族诸部都不太安分,西秦日益强大也是蠢蠢欲动,正是多事之际,边武绝不该出现再此的。
掌柜眯眼看着并不言语。
“雪大,客人赶紧进来歇歇。”阿莱一面招呼一面又用眼神小心打量着。
三人中两人紧绷着脸,并不言语,也不进门,由另一人走向前。“小哥不用忙活,就找你们掌柜说些事,”那人笑着径直掠过阿莱,走向掌柜。
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雪花,他拱拱手向掌柜笑道。“陈留,家中排行老大,掌柜的也可以唤我陈大。”
掌柜放下笔,点点头头算是招呼了。“客人有何事?”
汉子眼睛看了看阿莱,又转看着掌柜笑着却并不说。
掌柜皱眉。“都是我店里的,客人只管说。”
汉子摇摇头,继续看着掌柜。
掌柜眉头皱的更紧,吩咐道。“阿莱,烧水去。”
“掌柜的,这冷的天,咱在这烧就成了呗。”阿莱并不情愿,今天没有生灶,后院比不得这里暖和,还有这三人肯定有什么事要说,他也想听,自然不愿走。
掌柜一瞪眼。“不想干了。”
阿莱一缩脖子,无奈。虽不情愿,却又没得办法,磨蹭着去了后院。
“听说掌柜的前年接过一单生意,北上折转三千里,取了川北道马盗首匪铁得儿的脑袋。”阿莱走进后院,又过了一会儿汉子才开口道。
“我有十几年没有踏出过这里了。”
汉子拖过一张凳子,自顾坐下,全不见外。“掌柜自然不用自己去的,我知道您只是接单子的。”
“什么生意?”掌柜想了想直白的问汉子。
掌柜直白,那人也不饶弯子了,痛快道。“三万钱,您找人带我们去北族乌吉城,在那等三日再送我们回来。”
掌柜手指轻敲着桌面,一边思索,一边道。“局势动荡,北面也不太平,阿南部乌托部川吁部大小摩擦不断,西秦轻骑也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沿途到匪盗猖獗,这生意划不来。”
汉子爽朗笑着。“西秦轻骑您不用担心,自有人应付,边陲有孙老将军坐镇北蛮不敢妄动,至多是小队斥候袭扰也不用您的人出马,只是这沿途匪盗比较麻烦。”
“找您也正是因为如此,前年您的人北上,一路枭首可是不知将这沿途不知多少匪首下破了胆,闻之胆寒,我们这是借您的势,您的人走趟过场,并不难的。”
掌柜摇头道。“他不是我的人,我指使不动的。”想了想又道。“你三天后再过来吧,接不接我给不了准,只能给你问问。”
汉子微微思索,也不再多说,笑了笑,朝掌柜一抱拳转身便走。
雷厉风行,转眼间三人便消失于风雪中。
看着三人远去,掌柜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燕军武去北面做什么?孙宗承赫赫凶名威震西北四方,西秦铁骑更是因此二十年不敢踏出鱼陳关一步,那需要借他的势。
遮遮掩掩,图的什么?
阿莱提着壶水走进前院。“店里有火,咋就不能烧了,非折腾我去后院。”
埋怨的掀开店内帘子,没见到那三个汉子,便开口问道。“掌柜的,那三位军爷呢?”
“走了。”
阿莱放下水壶,凑上前一屁股坐在之前汉子坐的凳子上,好奇的问掌柜。
“边武来咱店里做什么?你认识?”
掌柜眼一瞪。“多嘴!”
阿来又缩缩脖子,小声埋怨道。“不问就不问嘛,不就是上门做生意的吗?……”
掌柜眼神一凛,整个店中寒意似乎又冷了几分,看着阿莱他警告道。
“不该你知道的你最好干紧忘掉!”
阿莱身子一颤,脸色变得苍白,赶紧站起身,一句话再也不敢多说。
“去趟燕家小子那,就说晚上我请他喝酒。”
姜人燕九
西峰镇西南角有坐相对偏僻静谧的独栋小院,院墙泥巴糊的,半丈高,院内有棵老槐,老槐下有口深井。井对面是农家常见开垦出的菜圃,中间只是一段青石铺成的小道。
主厅两侧是两间小耳房,一边做生火灶台,一边是堆放杂物。主厅门下有阶梯,青石五层,阶梯侧有两口水缸,本是养些浮萍小鱼,雨滴划入缸中,水打浮萍倒也颇有些静雅意思。
只是这个时节浮萍枯了,剩个三两条小锦鲤沉在水中,瞪着大眼面面相觑,雅意倒是没了。
一个少年郎,提着把长刀,刀背对着瓦缸,脸上有些怒色,似乎准备用刀击碎这大缸,刀悬在空中又是有些犹豫不舍,锦鲤水中小眼与他对视,大眼瞪小眼,尴尬好笑。
少年人燕九,一个本不属于西峰的外来少年客,说是姜国人。
姜国在哪阿莱不知道,十国中并不出名,只知道在南面很远的地方,自己一个西北小店中的伙计是不管这些的,太过遥远,与自己并不相关阿莱也不在意。
只是偶尔嘀咕,燕九万里跋涉到这西北落户图的什么?又或是有别的隐情?燕九不说阿莱也不知道,也不好多问,人家的事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阿莱进来时,燕九就僵在那里,英挺的脸都冻的有些发青了。见阿莱走进,燕九眼神一亮,刀一扔,便大声嚷嚷的走向前。
“反了天了!阿莱你说说,也评评理,从小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那吃了多少苦,她就是我内定的媳妇,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跟我闹别扭,要分家,世间哪有这道理的。”
燕九指着屋内,义愤填膺又是痛心疾首。
“你身上哪一块我没有看清!不做我媳妇,你还能嫁给谁!”
咣当一声,燕九还在碎碎恋数落着,门就被用力推开,吓了他一大跳,接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秀少女便冲了出来。
提着扫帚,咬着嘴唇,对燕九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追的他饶着院子跑了好几个圈。
小竹,燕九家的一个少女,两人似乎主仆关系。
只不过平日里倒像是关系弄反了,主似仆,仆似主。燕九常嘴硬说这是疼媳妇,华夏的优良传统,迂腐古人不懂。
外人不知燕九口中的迂腐古人是谁,华夏也不知是何地,只以为是南边地方,和那的别称,至于这种颠倒的关系,都觉得有些替他丢脸,常以此事说笑,燕九也是笑着,怡然自得并不在意,所以在外人看来燕九其实也是个怪人。
小竹追了一阵,似乎是打累了,扔了扫帚便进屋了。还未等燕九匀好气,又从屋中走出,抱着床被子便向耳房那边走。
燕九急了赶紧向前。“媳妇……”
小竹柳眉一竖,瞪眼,燕九又赶紧改口。“小竹啊,小竹,小房这么冷,晚上睡那会冻坏的,你要怄气也要顾着自己呀!”
“不是我,是你。”小竹又是眼一瞪,声音清冷的道。
燕九啊了一声,抓住小竹的手,脸成一副苦瓜状,可怜巴巴的道。“小竹,你要体谅一下我,我这风里雨里养家的多不容易啊!病了,你还得照顾不是吗?”
“放开!”小竹咬牙轻喝。
“不放!”燕九死死拉着不肯松手。
见两人欢喜冤家,似成水火,却又透着亲密,阿莱心里又有些不对劲,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媳妇就好了,接着又是一阵叹气,比不得燕九的模样,也没他那本事,从哪找这漂亮的小媳妇。
“九哥啊,我就是过来说一声,掌柜今晚上叫你喝酒,说是要起一坛老酒,你俩忙,我就先走了,店里还有事呐。”阿莱说完转身便出了门。
燕九琢磨着这话眼神一转,却是有了主意,嘴角隐秘勾起。
“小竹啊,你也先别忙着搬了,李老头这抠门小气鬼往日里扣扣索索小气的很,会平白请我喝酒,还是老酒,这怕是又有什么大生意要做了,这大冷天的,我这说不得一出去又是多久了,你体谅一下我,先消消气,就别跟我呕了。”
“放手。”小竹有些迟疑,不过也没闹着要搬了。
燕九可怜兮兮的看着,不肯松开。
小竹恼怒,脚下照着燕九小腿就是一脚,力道并不重。“放手!”
“哎呦!”燕九怪叫一声,抱着腿肚子,似乎是被踢狠了一样。
小竹懒得理他,燕九什么德行她早就知道,真当自己是一唬就会当真的傻丫头,抱着被子转身又回去了。
小竹没有去小房,这便是不会搬了,燕九起身,拍拍腿上压根没有的灰尘,得意无比。
“还是咱有眼光,啧啧,养成啊!”想着小竹逐渐长开的模样,燕九更加得意了,全然不顾寒风的刺骨,只是傻笑。
日落西头时,风雪总算小了些。
小竹走在雪中,披了件很是好看的雪色大氅,显得越发水灵。
氅是燕九偷着买的,小竹是决计舍不得花这钱的,燕九说因为接单子,人家给了便宜的,退不了,没法也只能收落了,大概她心底是有些暖意的吧。
燕九常说,勤俭持家小竹是世上最是顶好的媳妇,虽然小竹从不会真的认为两人的关系,不过对于燕九的感觉却怎么也理不清。
一场大病小竹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记得的只是很小的时候遇上他,燕九,不足刀长的燕九。
小竹时常会想起,那个雨夜,那个拖着一把刀,那个刀比人高的少年,还有那一双黑夜中透着光亮的眸子,她想,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相逢便是如此,一相见便是再也忘不掉了。
燕九就在身后,踩着雪,殷勤笑着,贱贱的样子,似乎一直不会长大。
小竹肯定,她知道,燕九会站在她身后,一直在那,莫名的安心。
回头看看,他果然傻笑着,熟悉的样子,小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其实心也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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