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少年游》：序章 于光影中相见

序章 于光影中相见

“你来了？”

话音从缥缈云雾幻化成雨飘零山河。我走在成排的城堡，穿过石阶耸立的无尽回廊抵达她的巍峨宫殿，夜空之下一片白茫茫。话音人正坐在雷云堆积的王座啭喉高歌。月晕础雨将她的美颊笼罩，夜幕黯淡里渗透出米白色的光绕。在雨中，冷月霜白的光晕宛如添加了虚化和特效的美图背景框，框中浅浅显见美人姿态。

她唱：“我要送些东西给你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因为我们同是漂泊在世界的溪流中的。

孩子们啊，记得我对你们的爱。记得你们的孩子，双亲，妻子丈夫之间的爱。你们曾活在我所有的希望和爱情里，活在我的生命里。可是现在，我们的生命不得不被分开，我们的爱也将被忘记。

夜去明来，日新月异。我对你们的爱不会改变。在我离开之际，我会在你们额头上留下最后的一个吻，祝福你们这些小小的心灵。只要你们心地善良，热爱光芒，紧抱希望。不要在忙碌中忘记了欢笑，我的力量即可到达你的心中。

无论你是人类、神灵、巨龙、天使、修罗、猛兽、精灵，我对你们的爱是相同的。我会把我的神力平等地分配给你们，愿你们能够战胜邪魔。

我离开之后，世界全将交托于你们。我的七位代理人业已降临这个趣味盎然的大地。他们会从群众中选出你，引导你走上我曾经走过的道路。我亲爱的神官，我会在远方祝福你们......”

她的歌声是那样的欢快轻灵。语气低沉，呢喃细语般的轻唱像蝴蝶翩跹在耳畔骀荡。回顾此生，我从未听过这般美妙的乐声，不禁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

曲终，她的背后延展出洁白落星的羽翅。雨未央，风依旧。大概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她煽动起闪烁生辉的双翼。风云变幻，薄雾散去。我定睛细看，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落出一滴泪水，清澈如琉璃般剔透，澄莹如月光般皎洁。我想不到该如何称呼她，是天使还是天神，或者别的什么。以及不确定用哪个“他”更为适合。如是有神明，神明必定是无性别的，我在心底这样认为。正如她的声音其实是没有雌雄之分的。庄严中不缺温柔，慈爱中显露神圣。直至现在仍悬耳畔，高山反射式的回音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而下一个瞬间，她早已声销迹灭，了无痕迹。不得不叫人怀疑她的存在。我试图去回忆她美貌的脸颊和动人的歌声，可论怎么也想不起，记忆在发生混乱。除了那滴晶莹的泪水，其余的都开始模糊了。我试图去读取她的泪水。那滴驻足于黑暗中，隐藏了极大的孤独与不被理解的悲伤......

雨停了，天晴了，空气变轻了。我好像看见阳光打在背脊上。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长在了别处。至于看见自己的背影伫立，以及我发现自己其实不能张口说话，甚至没有在自主呼吸。于是笃定这里不属于现实可以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我看到我的躯体自顾自地在光影之下缓慢地行走着。哪怕我下意识控制身体停止，亦不得成功。只得继续在上帝视角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任凭身体擅自地行动。除了灵魂出窍、行尸走肉，我想不到别的什么词来形容我现在的处境。我注意到在自己躯体的背后还有一块正在移动的黑影，和我的身躯一般大。黑影缓缓向我走近，越来越近。我甚至渐渐能听见黑影在回廊里的脚步声，越渐清晰。瞬时黑影的鼻子贴上我的脸，狰狞出白净的獠牙。惊惶中我似乎看懂黑影的嘴唇努力拼出的四个字：“找到你了。”

黑影正要把下一步进行时，世界之外传来别样的声音。

“Aah，aah，aah......”

第一章 故事的开端

“Aah，aah，aah......”青蛙呱呱的手机铃声吵闹。

备注“铁男”的人打来电话。秦少游迷迷糊糊中点下拒绝后，再次倒头睡去。

电话的另一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面相凶恶的男人默默叹了口气。

“张老师，他还没来上学呀？”年轻的女老师关切地询问。

男人不语，黑不溜秋的糙脸上布满愁云。他紧闭双眼思索片刻后，从抽屉翻出一本学生家庭电话簿。暗想：“给他父母打个电话吧。”

“垃圾终究是垃圾，那个学生身上一股腐臭味道，不来才好！”前桌二十出头却已秃发的男老师肆无忌惮地骂咧着。他的这种秃头俗称拔顶，中间多两边少呈M形。远处看，西装打领的躯体上顶着个英文字母M。“行走的英文字母M”、“拔顶M男”，难免有不少学生给他取类似的外号。

接着M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转过办公椅面向铁男老师，然后用手推了推黑框眼镜，非常正式地说道，“铁男老师，这次的事件刚好是个机会。平时要清理这帮学生可能没这么方便。今天可正好是垃圾处理日，哪有垃圾堆在家里不丢的道理。”

铁男恼火，吊着眼睑反问道：“顾老师，您难道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教学方针吗？即使我同意，校长也不能同意。”

M男大笑，“校长那里我去说，我舅舅他还是很给我面子的。何况您手里还把握劝退名额，不用也是浪费。张老师，我二叔家是开自来水公司的。您要知道再干净的河水，遇上病毒、寄生虫、重金属污染也会浑浊。在沉淀、过滤、消毒分解出干净的水之前，治污才是根本呀！何况污染的源头正摆在我们眼前。”

铁男听完怒不可遏，猛地拍桌子顺起身。一旁的女老师连忙起身跑来挽过他要闹架的手臂，边摇晃他的身体，边眼神示意他不可鲁莽。铁男心里明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甩头撇了他一眼，离开了办公室。拔顶男用鼻音冷哼以示回击。

教室里苍颜华发的老教师正在板书。张铁男趴在教室外的石墙护栏上抽烟，浑浊的白烟从他的两个大鼻孔里飘出。他的鼻子坚挺耸立，像刀刻的似得，给人严肃坚毅的感觉。学生们不时扭头看窗外的他，再扭回黑板上，各个是一本正经地战战兢兢。铁男回头盯着上课中的学生们，每个孩子脸上都是那样的朝气蓬勃。视角一直延伸到前排空着的那张桌子。铁男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愁苦。他不得不为这张桌子反思，到底是谁的错？

火星攀上滤嘴黄色的边境线，他却仍由它碰烫干裂的嘴唇。许久后，铁男才反应过来，烟是抽完了。可他还是贪婪地猛吸了最后一口烫唇的火热。仿佛在向谁证明决心，不抛弃，不放弃。随后将烟头弹在地上，右脚去踩。同时合上双眼，眉头蹙紧。脑门深入的抬头纹，形成了一个拉长了的“三”字。因为在吸烟屁股和弹烟头之间，已经给他内心里留下了矛盾。如果是烫唇的烟屁股还可以不抛弃，不放弃的话。那么只剩下滤嘴了的烟头，怎么叫人不放弃。

突然铁男感受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脱口而出：“好冰。”惊魂之余，他的身体惯性地退了三步，右手捂住受冻的脸颊，双目圆瞪怒斥眼前人。待看清来人是谁，立马放下了戒备，悲怆的口气说道：“原来是冷老师啊，您还是这么爱恶作剧。”

年轻的女老师递上手里的冰咖啡，呵呵地笑斥他，“我是看您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怕你毒气攻心，走火入魔。特送来咖啡一罐，万事不顺不如喝贫道一罐咖啡，由此鸿运大发，体健神清，消灾避祸。”

铁男不笑，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直摇头，低声说，“谢谢。”他拉开易拉罐，抿了一口，浓醇的酸苦从舌中滑落两侧。

“您真没有幽默细胞。”冷老师噘着嘴抱怨，“刚才您差点就跟顾老师较上劲了。”

“是啊，要不是您，我就揍他了。”

“那可真不得了，他可是校长的外甥。”

铁男嗤笑，“他是个好外甥，可惜不是好老师。”

“秦少游还不愿意回来吗？”

“是啊，明明写个检查就能回来上课了。这孩子性子太倔。”铁男叹息。

“可能是他觉得委屈。”

“委屈？”铁男一脸疑惑地望向冷老师。在冷老师正直的双眼中，铁男似乎找到了什么。

“如果他真的没有错，为什么要写检查呢？或许他就是受不了这种委屈。”冷老师回答。

“如果真的不是他错，那就是顾茂名在说谎。我也是这样期望的，可是没有一个同学来帮他作证说一句话，所以我才等了这么些天。何况他本身......”

冷柏抢过话音，“就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没错也会变成有错的人了。所以这一切关键都在于您。”

“我？”铁男挠头，“我咋能证明？冷老师，您也是说笑罢了。我又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教室里也没安摄像头啥的。”

“他是您的学生。去不去相信他，才是您最先要考虑的。”

铁男一怔，明媚的阳光刺破云雾打在他的脸上。恰似古时对待战败者的惩罚，鲜艳夺目的阳光，赤血一般从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抬起那双瞪大黑亮的如同繁星下萤火虫飞舞的眼睛，与冷老师正直智慧的目光重叠相视。下一个瞬间，他感触到，繁星之中有什么东西倾泻下来，重重地摔在了他的心坎上。后来他明白了，那是来自遥远的北极星的光芒，指引他走向正确的方向。大概是在战败者的葬礼行完了人情，他空洞的瞳孔渐渐缩小落回现实。

铁男咬紧牙，对着石墙护栏用力锤了一拳，信誓旦旦地说道：“冷老师，您说得在理，谢谢您。他是我的学生。学生就是学生，不是垃圾，不是污染源，亦没有烟头跟烟屁股的区别。抽再多香烟也无法排不出我心中忧愁的一毫。我必须找到他谈谈，面对面去谈。这才是我作为老师的人应该去做的。哪怕他是真的错了，我也要将这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再将他带回来上课。”

冷柏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张老师的教学方式真是热血呢。”

铁男抿了抿嘴，有句话含着心底没能说出口。他一口气喝完手里的咖啡，气势汹汹地从楼梯跑了下去，边跑的时候，边在心里对冷柏说，“谢谢您，冷老师。你就是指引我走上正道的北极星。此后，我愿化作守护你的北斗七星，指引我的学生们走上正道。哪怕其中不乏像秦少游一样，曾经做过错事的学生，我依然不会放弃，不能放弃他们。”

冷柏帮他收拾了留在墙上的咖啡罐，默念道，“要是秦少游真给他找到，怕是免不了一顿胖揍。”临走之际，她发现地上多出一根带有黑泥鞋印的脏烟头。“呵，男人。”她弯腰下去，将它拾进咖啡罐子。走的时候不忘忖量着，“要不要在下次的教师大会上提一下《关于教师的校园环境自觉保护问题和奖罚制度》。毕竟放眼未来，破坏环境可是头等大罪啊。但是以张老师平日的德性，工资是都不够扣的。”

“叮叮叮......”下课铃响了，讲台上的老教师拿起桌上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

“同学们，把书翻到71页。只拖两分钟，讲完就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