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印》——冥冥之外

第一章 一半

“这帮孩子，呵～”一双布鞋踏上楼梯的最后一阶，稳稳站住，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五十来岁，身材精瘦，身姿却颇为挺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光光的地中海隐隐泛着光芒。

在桐城，六中并非最优秀的中学，却也是可以勉强跻身第一流的阵营的，这源于六中是桐城办学历史最为悠久的一所学校，总有几位有些许身份和资历的老学者帮衬着、提携着。

六中静谧的校园，到处都能看到茂密高大的树木，这是岁月留给这所百年学府最显眼的佐证，几幢三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就在林叶间若隐若现，略显斑驳的外墙上阳光与树枝的影子在秋风的作弄下不停摇晃，仿佛在述说他的沉甸甸的过往。

越过林木，便能听到老师讲解或者提问，亦或者是训斥咆哮，当然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学生异口同声的应答。不得不说，虽然六中没有吸收到桐城最优秀的生源，然而整个学校的学习风气却是十分不错的。

中年人名叫梁荣山，是六中的训导主任，算是一个老派的教育工作者，此刻他走到了高二年纪的楼层巡视，作为一个老资格的主任，他明白这群还有一个学期多就要成为高考毕业班战士的孩子，也需要他多花些精力去督促。

老梁经验老道，他背着手，缓缓地踱着步子，黑色的布鞋触地却丝毫不发出一点声响。他总能找到最合适的观察点，可以审视整个教室而尽可能不让老师学生发觉，双脚站定，手指又推一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浑浊的双眼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神采，慢慢扫过老师和视野可及的每一个学生。

“嗯，不错，倒是都很认真”老梁如是想着，削瘦的脸庞上嘴角轻轻扯动，算是欣慰的笑了，倒不是说学生个个都求知若渴，偶有几个开小差的小家伙，大都是觉得乏味无趣了，小差开完便又神归课堂了。老梁又背着手，踱着步往下一个教室走去，一样的角度，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眼神，他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一般重复他的巡视行为。

忽然梁荣山的头一下顿住了，“嗯？”沿着他的视线方向，那是一个靠窗的座位，窗外的树枝随着风儿摇曳，偶有几片黄色的落叶从一片绿色中一跃而出，精灵一般舞动着落到地面上，真是美丽的深秋景致啊——可是再美又如何，再美都不应该在上课时欣赏。

老梁就是这么认为的，那学生继续看着窗外，他便继续盯着那学生，就好像他的眼中可以伸出一双无形的双手将那孩子的目光掰回讲台老师和黑板。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学生纹丝不动，老梁自然就生气了。

六中的人都知道，训导主任梁荣山人并不坏，虽然是训导主任，却并非学生们最深恶痛绝的那种尖酸刻薄的老师，但是一旦他生气了，千万别劝，第一件事应该是敬而远之。

老梁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老式手表，就又背过手去，继续盯着那个学生，还有六分钟，老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飙扰乱课堂教学，他是一位训导主任，资深的、优秀的。

“叮铃铃……”六中的下课铃准时响起，“好，我再讲最后一个题，讲完就下课……”，对于很多天朝老师而言，下课铃声从来不是代表“下课”，而是“即将下课”，或者干脆就是“最后一题”。这位化学老师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只是说话时稍稍把头偏了一下，算是交代了一句，身体半蹲，屁股微微翘起，随着他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而不停抖动。

老梁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迈开了步子，兀自走进高二5班的教室，天知道他的怒气值积攒到了什么程度，他甚至都没有客套地和那老师打个招呼，直愣愣的向那个窗边的位置走去，仿佛一双眼已经看不到另外的一切。

“擦，这不是梁老头么，他怎么杀进来了？……”普通学生被老梁震慑到了。

“我的老师哎，您的屁股就别摇了，训导老头到你身后了……”好学生也有污的时候。

“哎呀呀，不会是来找我的吧，不应该吧，我最近天天准时到校，懂文明，讲礼貌……”平日的捣蛋鬼则是惴惴不安。

一边走着，老梁就越发的生气，因为哪怕下课铃已经敲响，哪怕学生们都诧异的发出惊呼，那名学生依旧一丝不动，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一直望着窗外。

窗外的一切依旧显得那么和谐，每一次摇曳和坠落都像是这段大自然无声的和旋，恰恰是和略显嘈杂的高二5班教室形成鲜明的对比。

“哆哆哆！”

手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格外的清脆、响亮，一瞬间，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化学老师也诧异的转过头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现在自己学生的桌前，心猛地一紧。

老梁紧紧盯着学生，这是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男生，面容白净，五官也颇为精致，鼻梁并不高挺，却异常的直，鼻头饱满但不大，稍有一种圆润的感觉，嘴角轻轻抿着，似乎有点用力，倒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在加上飞斜的剑眉和不错的脸型，的确算是个颇为帅气的小伙子。然而此刻，他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窗外的秋景上，让老梁没法从这双心灵的窗户里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哆哆哆”……老梁再次抬手敲了几下，或许是因为教室安静下来了，他这次的敲击似乎并没有之前用力。

林默似乎听到了有人敲击桌面的声音，他不得不让自己从那种奇妙的感觉当中退出来。

老梁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状态变化，提起调门说道：“这位同学，我问你，上课你不好好听老师讲课，你朝窗户外边看什么？啊？你跟我……”

“来”字还没有说出口，就生生被他自己吞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前面这张脸，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口水。

如果说林默的右脸是天堂的话，那么他的左脸无疑就堪比地狱，一片黑乎乎的胎记几乎盖满了林默整个左脸，胎记边界扭曲成一种难以言表的形状，中间却偶尔会有几丝留白，最关键的是，别人的胎记都是浮于表皮之下，林默的胎记却像一片黑皮生生贴在面皮之上，于是弄皱了脸颊，挤小了眼睛，压塌了眉毛。可最令人称奇的是，这样的脸颊，触摸起来却全然是真实皮肤的触感。

老梁并非和林默朝夕相对，乍一看之下愣是被吓到了。

林默自然读出了训导主任的错愕，微微一笑，不过那笑容着实怪异：“老师？”老梁轻轻吸口气，缓缓神说道：“你跟我来！”说罢就往教室外走去，林默没有愣神，抬腿跟上。

有人说，每个人都有两面，好比一样的躯壳居住着两个不一样的灵魂。

而对林默来说，这似乎更简单和表面。

第二章 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老梁蒙头在前头走，林默一言不发的跟着，高二的学生课间还是非常活跃的，走廊里、阳台上都是穿着中国式校服的少男少女们。

在六中，训导主任当然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而林默这样的“奇人”在高二这一届学生几乎人尽皆知，当这一对临时组合穿行而过时，学生很自然的让来了一条道，然后三五成群的相互嘀咕，多半是在猜测林默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栽在梁老头手里。

老梁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在行政楼，另一个在语文教学办公室。课间休息短短十来分钟，自然是不能去隔壁行政楼，其实老梁原本只需要在教室门口稍稍教育一下就可以了，或许是真的被林默的半边脸给惊着了，莫名其妙就往办公室带了，好在语文教学办公室不远。

语文教学办公室四方的格局，两侧是柜子，中央摆着六张组合式的办公桌，老梁的办公桌就在一侧窗边的位置，相比较其他的老师，他的他的办公桌相比其他老师显得简单整洁很多，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把工作带到行政楼办公室去做的。

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站定，老梁却是一愣。严格来说林默只是上课时候的走神，并没有扰乱课堂的教学秩序，老梁却直接把他带回来办公室，在外人看来煞有介事，反倒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该问什么？该说什么？

老梁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这个“阴阳脸”，少年似乎显得很淡然，没有害怕的畏缩，也没有叛逆的张扬。

“叫什么名字？”

“林默。”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么？”将错就错，老梁干脆故意端起一点架子，拿腔拿调地问道。

“上课走神吧”

“走神？你那还只是走神么？都快是神游天外了！”老梁用手指戳着桌面，“上课就应该认真听讲，你说说，窗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啊？”

林默心里暗自回味着刚才那种奇异而美妙的感觉，嘴上却是回应道：“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说完赶忙鞠个躬，面容恳切。

“行了，知错要改，去吧去吧”老梁对着林默挥挥手，原本老梁还想语重心长的叮嘱教育一番，可看着林默漆黑的左脸，最后还是省却了，他担心这是个自卑的孩子，有些话会不经意间刺伤他。

林默很干脆的说了一声“谢谢老师”就快步走了出去，直接回了教室，一般的学生对于老师的办公室还是比较排斥的。

“林默，没事吧？”看到林默回来，张骁立马凑上来，关心的问道。

看到自己的好朋友，林默微微一笑，“能有什么事，老梁这尊‘泥罗汉’人还是不错的。”

“那倒是，不过你小子怎么回事？上课的时候发呆这么长时间，我都发现了”张骁装腔作势的朝窗外望望，“唉呀～这外头也没什么美女啊！”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瞄向了另一侧。

林默很自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吴雨菲正和几个同学聊着天，讲到趣处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俏丽的脸庞带着笑靥显得愈发美丽动人。

林默白净的右脸微微有些泛红下意识的就把眼光调下看着地面，他虽然算不得一个自卑的男孩，但是在这情窦初开的年龄他确实是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的。

“林默！”

林默错愕了一下，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的球鞋，抬起头，班长沈浩扬正站在面前，面有不忿地看着自己。

张骁一把搭在林默的肩膀上：“哎呦喂，沈大班长，什么风把您老给吹过来啦？”

沈浩扬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紧盯着林默，轻蔑地说道：“林默你还真能耐啊，训导主任都招来了，你还真给我们班长脸啊！”

“你说什么！”“我说错了么！”张骁的笑脸忽的冷下来，暴起怒喝。沈浩扬针锋相对的回击道。

“妈的，你……”张骁怒不可遏，身体却被林默拉住了。林默慢慢站起来，让自己和沈浩扬平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上课走神了。”

“呃……”

“老梁…训导主任让我上课认真听讲，我答应了。”林默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着，“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沈浩扬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准备了一堆正义凛然的台词，他也准备好了林默会愤怒，会争辩，然后就可以顺势将其攻击得体无完肤。

可林默就这么坦诚了一切，轻松化解了他先前的嘲讽，还一脸平静的反问：“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最讨厌了。

“我……”

“我想班长也是想这样提醒我一声吧。”

“对对对，我就是好心提醒你一声，你上课认真点”沈浩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说道。似乎是为自己缓解尴尬，可在旁人看来场面却是异常滑稽。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真正帮沈浩扬解了围，他讪讪的回自己的座位。

林默和张骁相视一笑，张骁还向林默比了一个大拇指，两人各自回到座位。

这一节是英语课，林默的几门课当中英语是短板，他按耐住心底的冲动，收拾心情准备认真听课。

张骁的个子高一些，坐在教室的后面，他看看林默，又看看沈浩扬，无奈的摇摇头。

高二文理分科后，原有班级都被打散，重新组合，高二5班的同学大多都是彼此陌生的，像林默和张骁这样有缘的好基友绝对是少数。而林默和沈浩扬之前也是互不相识，更不用说会有矛盾，有冲突了。

在青春期这个情窦初开，荷尔蒙飞扬的岁月里，争风吃醋的戏码在所难免，林默也被卷进了这样一场战争之中，战争的挑起者，就是班长沈浩扬，少女吴雨霏无疑就是“美丽的海伦”。

虽然林默没有勇气表白，甚至连一些流露情意的暧昧行动都不曾做出，但情敌的第六感绝对是超越女人的，于是同样爱慕吴雨霏的沈浩扬便将林默拉进了黑名单——哪怕他总告诉自己林默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

今天，沈浩扬觉得遇到了一个打击对手的好机会，林默居然被训导主任带去训话啦，不火上浇油、雪上加霜都对不起自己。

然而，一切并没有按着他的剧本上演，估计一段时间内他的脑海里都会烙印着那一句语气淡然的话。

“那么现在，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