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大道如青天》——朱颜珏

第一章 背棺人

冷风如刀，浓云密布。于那天穹处，天日也被两道黑云遮住，忽然，从那黑云里传来了一声霹雳，浓云中电光闪过，竟诡异的散开一条道来。

只见那浓云里，横掠出一个怪人来。他身着血色长袍，头发披肩，手握一柄三尺二的黑刃，奇怪的是刃面无锋，竟是一柄无锋钝刃。要说最与常人不同的打扮，恐怕要数他那背上背着的东西了。想来其他人要么背着背篓，要么背着武器，可这人很是特别，他背着的是一口黑色的棺椁，在棺头和棺尾处，都贴着两道黄符。

他走的极快，从浓云里迅速掠过，顷刻间就穿过了层层云浪。他不时地回头往身后那浓云里瞧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他一般。

他掠过云层后，那一朵朵黑云便又恢复了压抑的平静，可突然从那云层里，冲出一个老人来，朝怪人追去。老人身着黄氅，手握一柄三尺长两寸宽的利剑，老人家黄发垂髫，双目也因上了年纪显得有些暗黄，可却奕奕有神，瞳孔里闪烁着自信的神采，他的剑上还染着血，应该就是方才那个怪人的。

怪人速度很快，可老人的速度更快。

这个老人不仅仅脚程快的惊人，手里的剑也快的恐怖。他追上怪人，猛地迅速出剑，剑出血洒，怪人胸前迅速的又多了三个血窟窿。剑快的让人窒息，怪人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清楚他是怎么出剑的。

怪人受了伤，可仍旧用身体保护着身后的棺椁。他看清楚了下方是一片海洋，便索性心里一横，往海里坠去。

老人还想继续追击，可身后突然火光漫天，一座山巅上，十几座宫殿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可惜了那口棺木。”老人叹道，无奈折返。

海水中，那怪人被一个浪头打上了岸。他全身湿漉漉的，面色潮红，一口瘀血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从沙滩上爬起，背上的棺椁没有沾到一滴水。这是枯木门为历任门主打制的棺椁，世间仅此一口，耗时五千三百年六个月零五天。

他起身，走了三步，便扑通一声扑在了沙里，他虽然倒下了，可身子依旧如枪一般地笔直。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眼，双目冷漠如十二月的冰霜，他凝了凝神，口里喃喃道：“枯木门黑棺、正始道门九术、崂山镇鬼道、十五国宗魄寒冰、秦广王大海妖石、阎罗殿生死轮回簿……耗时三百年，我却只得到了黑棺、镇鬼道和九术缺一。”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此刻已经是深夜，淡淡的月光有些渗人，他复又凝了凝神道：“修整片刻也好。此地离十五国宗不远，待天明，就去为你取来魄寒冰。”

他说时，用手抚摸着背上的棺椁，此时此刻，他眼里再也没了冷漠，眸子变得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他感受着从黑棺上传来的冰凉感，他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抉择。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抛弃这口黑棺。

就这样靠着黑棺小憩了一会儿，天蒙蒙亮时，他才提起埋藏在沙滩里的无锋钝刃，就朝着东边去了。

十五国宗处在海的东面，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正午十分的古城依旧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之所以被称为十五国宗，是因为其宗主掌有十五国剑印，虽只是一座古城，可却掌握着十五个古国的命运。

街道上，人们纷纷给怪人让路。全都好奇地尾随着，可谁也不敢靠近他半步。只因为这个怪人背着黑棺，手握无锋钝刃，双目冷如霜月。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凌厉且诡异的气息。

他径直走到了十五国宗府门前，将黑棺轰隆一声卸下。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对守门地道：“十五国宗宗主在哪？钻天鼠前来拜会。”

那守门的一听是“钻天鼠”，尽皆变了脸色，迅速道：“宗主早已在里面等你了。他早就吩咐好了我们，你若是来了，就直接进去就是。”

“多谢。”他没有浪费多余的话，单手扛起黑棺，一步一脚印地就往里面走去。他的步子十分有规律，不长不短，不浅不深，每个脚印间长一尺七，深三寸二。

守门的不敢拦道，他们纷纷避开他一尺多，生怕被他身上的晦气熏到。

进了门后，那守卫迅速将门锁起，而后道：“宗主还说了，你钻天鼠先后夺取了崂山镇鬼道、正始道门九术、枯木门黑棺，想要十五国宗的魄寒冰，就得留下你的性命来。”

钻天鼠并没有理会，目光凌厉如刃，在门里扫视了一圈。

门里除了一个中年人便再无其他。中年人身着黄袍，头戴金箍，手持金龙宝剑，身后陈列着十五个古朴的盒子，每个盒里都传来一股迫人的剑气。

“你可是十五国宗宗主叶盛天？”钻天鼠将黑棺放下，向前一步，提着无锋钝刃冷峻问道。

“钻天鼠，你可知罪。”叶盛天并未答他的话，只是立在原地，口里谈吐道。

“你可是十五国宗宗主叶盛天？”钻天鼠又一次问道。

叶盛天仿佛未曾听到他的话般，一字一句道：“三百年前，你私闯崂山，杀害崂山子弟三百余人，其中包括长老三名，内山弟子二十名，外山弟子两百余名。随后五十年里，你加入正始道门，暗中偷学九术，被正始道门门主发现，关了一百五十年，你不但戾气未除，反而变本加厉，断了正始道门铁索，破了铁门，毁了铁牢，毒害自己师父、暗杀道门门主，又在五十年前，你上枯木门，索取黑棺，以百年仆身为交换，未到百年，你便偷走黑棺，杀死枯木门少门主，烧毁枯木门三座宫殿，其中包括藏经楼。”

钻天鼠见他一一细数自己的“罪状”，不免冷冷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可是十五国宗宗主叶盛天？”

只是此时，他全身上下，飙升了一股决然之气，那是带着死亡的冰冷及对生命的极限不屈融合而成的味道。

叶盛天猛地惊觉，心底也是莫名一颤。

“钻天鼠，你可知道，若是你此刻出手，你身后的黑棺就会崩裂，里面的人就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你可要想好了？”

“只要杀了你，取了魄寒冰就行。”钻天鼠冷冷道。

叶盛天“哈哈哈”笑了三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你可知道能杀我的有几个？”

“不知道，但我知道，其中必定没有我。”

“那你还扬言杀我？”叶盛天似来了兴趣，拄剑问道。

“我杀不了你，但我手里的刀可以。”

“怎么，你以为，就凭这一把钝刃，就能取叶某性命？”叶盛天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钻天鼠抬刀，道：“动手吧。钻天鼠虽然好事坏事都做，可也十分敬仰叶宗主，不愿行那苟且的事。”

“你是我见过最狂妄的后生，狂妄到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此前还有人说，我狂妄到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钻天鼠再次冷笑，有些不耐烦道：“你我都清楚，今日之战在所难免，又何必多费口舌。”

“叶某不会出手的。”叶盛天突然说到。他拄剑而立，可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桃木盒子，“魄寒冰就在这儿，你随时可以拿走。”

“听闻叶盛天从来不吃亏，说条件吧。”钻天鼠警惕道。

“接着。”突然，叶盛天将桃木盒子扔向钻天鼠。钻天鼠伸手接过，感受着来自桃木盒子上传来的冰冷寒意，他很确定这就是魄寒冰。

“你还没说条件。”钻天鼠很有原则地问道。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叶盛天微笑着。钻天鼠拿了魄寒冰，抬手将黑棺抬起，刚欲运气，顿时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真气从丹田里冲了起来。

他脸色瞬间变了，猛地回头望向了叶盛天。

叶盛天依旧一脸笑容，只是此刻在钻天鼠看来，这笑容比什么都可怕。他迅速打开桃木盒子，将里面的寒冰珠子取出，一掌拍进黑棺。

“叶盛天，你真的好卑鄙。”钻天鼠全身发黑，那丹田里冲起来的是一股血煞之气。

“卑鄙？这不过是你我交换的条件罢了。”叶盛天缓缓道。

钻天鼠终于明悟了过来，他所说的条件是自己的命，“确实，十五国宗的尊严不可冒犯，你不敢出手，那是担心你死在我手里，所以，你将折天煞气放置在了桃木盒上。”

“你想到的太晚了。现在折天煞气已经从你丹田内冲起，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冲到你的天灵盖，那个时候你必定肉身腐烂，神魂俱灭。”

不用他说钻天鼠也明白，折天煞气的恐怖就是如此。他扑通一声坐了下来，靠在了黑棺上。

他眼神仿若要吞噬一切一般，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迅速的念动着某种口诀，开了棺椁半角，将魄寒冰迅速塞入，猛地又将其合上，手里飞速地结了印，一个个地拍在了黑棺上，最后，他又割破手指，用血在黑棺上留下了一个“镇”字。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死都要死了，还要守护这黑棺？”叶盛天不免有些动容，这黑棺里装着的到底是谁，竟然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半个时辰没到，钻天鼠的身体就全部腐烂，一团黝黑色的神魂刚欲逃出，便被也那股怪异的煞气吞噬了干干净净。

就在这十五国宗内，让三大宗头疼的人物，终于死了！任何人都想不到，钻天鼠吴量竟然就这般陨落了。

朱颜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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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亡国公子

苏国王宫里，苏国国主有苏子颓立在王位前，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北狄大军已经直入王宫，此刻负责取降书的北狄将军就在门外。

“天子！”一旁，老人轻声唤了一声，“时辰到了。”他推了推身边的孩子，示意孩子上前跪下拜了三拜。

子颓的目光之中，闪过了几许慈爱，刚伸出去的手，便又被他遏制在了半空，缩回到了宽大的长袖中。

“带他去陈国吧，算了还是去卫国吧。”子颓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老人头发花白，身着一身孝袍，他扶起公子，自己又跪下去朝着子颓拜了三拜，道：“老奴，走了。”

“保护好公子。”

“诺！”老奴猛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孩一直没有吭声，不是他不说话，而是至今为止已经十二岁了，他仍旧不会开口说话。

有苏子颓含着泪，摸了摸孩子的头，道：“走吧，去卫国。从今天起，不要再提起有苏氏，你姓苏，叫苏纪，公子纪将随寡人一起消失。”

“苏王，时辰已到，还不快快送出降书玉玺，交托周天子。”门外不止是北狄将军，更有郑国国君、周惠王姬阆等人。

门前，悬挂着苏国五大夫的头颅，血淋淋地滴着血，王宫门前，已经被血水染红。

哐当——苏王打开了殿门，他手里提着剑，脚步沉重得可怕。殿门前，也死寂无声，郑王与姬阆都望着他一步步走出来。

“苏王，降书呢？玉玺呢？”郑王伸手索要。

苏王一言不发，微微侧身，让出路来，郑王轻笑一声，铿锵有力地道：“北狄将军，烦请你去将玉玺与降书取来！”

从他身后走出一身着战甲的将军，他进了大殿，取来了降书玉玺，交给了郑王。郑王接过又交给了姬阆。

“子颓啊，你知道为什么你会挡不住北狄将军的一百人么？”郑王上前一步，望了望大殿内，见是空无一人，便也放心了。

“因为他们都来自十五国宗！”苏王清楚得很，面对一群练气士，纵然是天生神力的大将军也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在犹豫？”

苏王没有回答，可心底却浮现出了一个孩子天真的脸庞。他沉默了半晌，郑王与姬阆都在等他的答案。

“你永远都不懂。”苏王缓缓道。

郑王大笑，道：“本王自然不会懂，本王怎么会懂一个亡国之君的痛呢？郑国千秋万载，又岂是个苏国能比拟的。”

他放开双手，俨然他才是真正的天子。一旁的姬阆一言不发，宛若傀儡般。

这一切，苏纪都不知道，他被老人带出了王宫，只是昔日自己可以正大光明行走的街道他不能再走了，他想要问为什么，可直觉告诉他不用问，因为他不久后就会知道。

一辆马车早已经在城外等候，老人带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着往卫国方向去了。

“公子莫怕，卫国与苏国是兄弟盟国，去了卫国，一定能被善待的。只是公子，从今往后，你要记着你的名字，不再是公子纪，而是苏纪。”

苏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恰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一团黑炎，毫无征兆地撞进了马车里。

轰隆隆。马车被掀翻过来，猛地又朝地上拍去。驾车的小厮已经死去，没有丝毫的痛苦，他的动作仍旧是持着马缰。那马也双膝跪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公子！”老人迅速爬出车来，他发现就在刚才那一刻，自家公子竟然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他迅速抱起小孩，跳下车来，朝一旁的林中逃去。他害怕极了，方才的情况实在危险，唯有练气士才能做到。

一定是郑国的练气士追来了！

他心头坚信，心里迅速想到：“如此一来，卫国恐怕也去不得了。”他清楚得很，若是去了卫国，练气士必将追到卫国，面对一群蛮不讲理的练气士，他实在不敢相信在卫国会发生什么。

“苦命的公子啊。”他抱着苏纪，老泪纵横。

而此刻的苏纪，已经不是此前的苏纪了。

“吴量啊吴量，没想到当初随意捡来的黑刃，竟是传说中的昆吾刀啊。”钻天鼠吴量醒来时候，竟发现自己夺舍了这位少年的身体。

而且，这身份还不简单，竟然是苏国的公子。苏国灭了国，公子纪逃亡，改名换姓成了苏纪！这一幕，是何等的相似。

“我也是逃亡，我们同为天涯人，让我取代了你，必然是天地定数，也罢，也罢，以后再无钻天鼠吴量，只有少年苏纪。”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活着的感觉真好。”他开口道。

老奴神情古怪地望着他，又惊又喜，道：“公子，你……能说话啦？”

钻天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苏纪原本是个哑巴。他见状，故作惊讶道：“是……是么？我真会说话了？”

或许对于老人来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老人没姓，名蒿彼，是苏王的侍从。

老人带着苏纪，往最近的一座名为利水城的城池去了。

去往利水城的途中，总有很多铁骑策马而过，若是一个不长眼，那马蹄子直接从人身体上碾压过去。

“让开，让开！”这时候，他们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呼号，不用猜也知道是郑国铁骑。

“喂，你们见过此人么？”苏纪发现，那只郑国铁骑见到路人就拉住询问。蒿彼十分精明，见了这情景，便从地上抓起一把稀泥来，朝着他的脸上糊了一圈。

郑国铁骑看他们这副模样，只觉得这两乞丐恶心极了。就绕开不问，骑着马远远而去。

老奴和苏纪微微松了口气，道：“看来这利水城是去不得了。”

苏纪也明白，既然郑国铁骑已经开始寻找他们，那说明郑王和新的周天子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出逃。

“我们不去卫国了！”忽而，蒿彼见苏纪如此说到。

蒿彼微微一惊，道：“公子啊，现在我们只能去卫国了，只有去了卫国你才能受到保护。”这是他权衡再三得出来的结论！

苏纪握了握拳头，心里不免有些屈辱。这亡命公子的生活，实在是太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