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墟》——骆徊

第一章 狩猎

世上原有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比如构成这个世界的浮陆永远不沉，比如浮陆与浮陆之间的流火连绵不断，比如风穴里沉眠的巨兽，比如七百年前突降的天碑，又比如夜门天骄枯坐百年一朝悟剑，天下皆惊。

夜之浮陆。

雷雨夜，几个星雷砸在荒野上，涤荡出哐当的闷响，雷光里，一个小男孩狼狈一跃，堪堪避过一个落地的星雷，小男孩身上的衣服破烂的不成样子，像缠了几圈的破布，免不了就被擦边的雷火点着，小男孩却半点不慌，熟练地往水洼里一滚，火一灭，小男孩不管不顾就麻溜地朝星雷落地的地方摸去，浑然没意识到被雷火烧得敞亮的屁股蛋儿被雷光映照得发白。

那里有一只雷鹿幼崽。

这样的雷雨夜无疑是雷鹿们的狂欢夜，雷鹿的两只犄角会引来星雷，星雷由犄角入体，雷鹿们靠此积蓄雷力，变得更加强壮甚至得到蜕变的诱因。但同时，它们也一定憎恨这样的雷雨夜，成年的雷鹿们对星雷自然是甘之如饴，可对年轻的雷鹿们来说，星雷入体往往都要麻痹至于昏厥好一阵子，雷鹿的敏捷让它们可以轻松避过最劲的长弓，犄角的雷电也能麻痹大多数的猎食者，但他们族群的数量却始终不多，原因就在于此了，谁也不知道每一只雷鹿的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昏厥也意味着死亡。

荒野里的杀机暗藏也意味着绝大多数的寻常猎人在这样的夜晚只配蹲在脆弱的篝火前捧着劣质的酒饮，用满口的荤段子，调戏着边上的丑妓。除了修仙者，就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荒野猎手才有勇气与能力在这样的雷雨夜，来上一次赌上性命的冒险，成功者拥有一切，失败者葬尸荒野。

像这样的赌徒，在这个世界这块大陆这个荒野从来就不缺，如今还得加上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从一旁合抱起一块巨石，踉跄着脚步来到雷鹿身边，巨石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八九岁的身形摇晃着却不显瘦小，“咿呀！”对准了雷鹿的头就是一砸，只见雷鹿幼崽四肢抽搐，蹄子在地上蹬了几下，才终于彻底昏厥了过去。这时小男孩在破烂的衣服里一阵摸索，又麻利地在雷鹿幼崽四周撒上一圈白色粉末。做完这些，小男孩才摸出一把短匕，在雷鹿颈部摸了几下，然后猛地就是一刺，顿时有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小男孩连忙把嘴凑了过去，也就凑过去的瞬间，小男孩脑子里一声爆响，随即头发一根根竖起，头皮上甚至冒出一股白烟，双手不时扭曲成各种不规则的样子，却是雷鹿血液中存有一股电流，电了小男孩一个猝不及防。

几息过去，小男孩的腿才终于正常地抖了一下，瞪得老大的眼睛也跟着眨了一下，这具身体才终于被证明活转了过来，不得不说小男孩幸运之极，有经验的猎手给雷鹿放血都有自己的手段先导去雷鹿体内的雷电之力，跟在那些老猎人身边听了许多的冒险故事，却没有谁把这茬告诉他，这时小男孩心里已经骂开了，“老不死的，明知道我要去猎雷鹿，也不把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讲个明白”，但其实老猎人们压根就没想过小男孩真的敢去、真的会去猎捕雷鹿，不然更不会说清楚了。

雷鹿血液里的电流放过了，小男孩才终于趴在雷鹿颈部牛饮起来，对已经几天没有进食的小男孩来说，血液还算腥甜可口，就是舌头仍然时不时要麻几下。又一个星雷遥遥在远处落下，夜色在一刹里变得发白，及膝的野草摇曳着淡蓝色的荧光，在这样的荒野里，小男孩趴在雷鹿尸体上享用着自己久违的晚餐，旁边星雷留下的坑洼里雨水一点点积满，小男孩撒下的一圈白色粉末也一点点变红，而更远处，几只匍匐在草丛里的土狼还饿着肚皮。

等小男孩终于饱饮个够，抹了抹嘴角，拿起短匕就往雷鹿犄角的根部剜去，尽管雷鹿的肉质可以做成上好的佳肴，皮毛也可以制成富贾高官钟情的衣物，但最值钱的还属雷鹿的双角，那是仙人都用得上的东西！

连刺带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可小男孩干得很起劲，甚至低低的哼起了小调：

“……

伸手摸姐大肚儿，亲像一区栽秧田~

……

伸手摸姐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棉~

……”

半晌过去了，小男孩用力一扳，终于扳下了一根犄角，就在这时，天空中唳的一声，映着雷光，隐约可见一个黑点，有经验的猎人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一只铁皮雨鹫，逡巡在雷雨夜的低空，食腐一族。

撒在周围的白色粉末，能够吸收掉往四周逸出的血气，而那些往空中逸去的血气却没有办法，此外小男孩使用的粉末，显然也是次品，仅仅放了一头小雷鹿的血，粉末发红的样子分明已经饱和了，就算没有这只雨鹫，吸收不了的血气散发出去，很快也会有别的野兽猛禽前来用膳。

眼见黑点渐渐变大，一只铁皮雨鹫伸着爪子就扑了下来。小男孩抱着雷鹿的犄角直吓得屁滚尿流，这要被大鸟叼走了，得伤了多少小姐姐的心哟，好在铁皮雨鹫盯上的是雷鹿幼崽，对小男孩的细皮嫩肉却是没有多少挂念。

铁皮雨鹫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一刹下来，只剩下小男孩狼狈地撑着地面，小男孩往周围一瞅再瞅，才终于拿起手上还紧抓着的犄角盯了一下，又在断口处舔了一舔，舌根上似乎还有麻麻的感觉，小男孩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半晌才悠悠来了一句，MMP哟！

这时候，旁边的土狼似乎被铁皮雨鹫弄出的动静惊动了，小男孩也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仔细听了一会儿，雨声里，有土狼擦着野草移动的沙沙声，再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有几丛野草上的蓝色荧光正不规则地晃动着。

第二章 您烤的真香

小男孩倒也不慌，先在鹿角的断口处撒了点粉末，然后在袖子上扯下一块破布，裹住鹿角就麻着身子往相反的方向跑，这时候一个星雷乍响，不巧正好落在小男孩身后，小男孩吓得不由往前跳了几步，星雷是躲过了，可也彻底暴露在了土狼的视野中。

一声低嗥，几百米开外，几只土狼从草丛里蹿了出来，直奔小男孩而去，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一只土狼绿色的透明眼睛，散发着几分冷冽，小男孩心想，珍珠似的，肯定值钱，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身子半弓着，双腿扭着一股劲，时不时上半身还有微小的闪转挪腾，却刚巧避开了一路的荆棘，使得奔跑的速度竟不比土狼慢上几分。

可土狼当然不是吃素的，它们熟悉这片荒野，它们猎杀羚羊，也猎杀人类，在雷雨夜这样的舞台，它们制造恐惧，也制造死亡。

星雷仍然时不时的砸落在荒野上，偶尔还有几丛野草窜起火苗，又很快被雷雨浇灭，再窜起，再浇灭。

在荒野上发生的追逐似乎渐入尾声，晚餐离三只土狼的肚肠越来越近，哪怕是在奔跑的过程当中，也有涎水从土狼的口中滴落。

距离在变近！

小男孩还在跑！

土狼还在追！

眼看逃无可逃！

“来几个星雷呀！”小男孩心中在喊。

轰！小男孩屁股后竟真落下一个星雷，接着是噼里啪啦野草烧起来的声势。

“猴赛雷，砸狼呀！”

这个星雷着实吓了小男孩一跳，脚下跑的更快了，倒是后面的土狼们，被吓得一时停住了脚步。

小男孩才感觉后面不追了，往后一瞅，土狼们正好被星雷止住了势头，小男孩喘着气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下要不要继续跑，毕竟是真的累。

眼见小男孩停下，土狼们猛地醒悟过来，晚餐呐，个头略大的那只把头沉下去低低嗥了一声，三只土狼又猛地往小男孩扑去！

“我滴个亲娘哟！”小男孩转身又跑了起来。

不过这次跑了没多会儿，小男孩眼前就一亮，前面有棵树！

枯树！

三个分叉！

是熟悉的那棵！

方向没错！

小男孩在野草丛中麻着身子斜斜地拐了几下，似乎又是一个翻滚，一系列的多余动作下来，土狼已经就在身后！

个头略大的那只猛地跃起，就在下方！

和每次追捕食物一样，凡在这个猛扑之下，皆为食物！

但这一次，它扑了个空。

土狼落了地，周围瞅了又瞅，愣在了原地，一狼脸的懵逼。

另外两只土狼也围了过来，百思不得其解。

小男孩消失了！

在狼爪子的肉垫下是一块石板，如果是有智慧的人类，肯定一目了然，但野兽毕竟是野兽，不觉有异。

小男孩就藏在石板下面，算是把自己活埋了。

虽然石板盖得不严，但是有道具掩盖的话气味却是很难传出去。

几只土狼在空气中嗅了嗅，确实只有雨水混着蓝荧草被烤焦的烟熏味，好一会儿各自散去。

几个钟过去，已经是午夜时分，感觉土狼终于走了，小男孩才吃力的把石板往旁边推开，嘴里嘟囔着，“还好小爷机智，早早挖了个坑！”

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小男孩豪气顿生，感觉自己能吃十个大鸡腿！哪知才有这个念头，小男孩就闻到了肉香味。

烤的。

已经七分熟。

加了孜然。

辣椒也没少放。

至于这个肉？小男孩嗅了好几下，闻不出来！

小男孩嘴里嘀咕了一下，“荒郊野外的烤肉，怕是脑子瓦特了吧？”

虽然这么说，脚下却很实在地往有烤肉香的方位跑去，小男孩在野草丛中踮起脚尖往那株枯树眺去，树下赫然有一丛火光，有人在烤肉，得赶紧的，怕是去晚了，肉也吃完了。

离得近了，小男孩算是看清楚了，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的，身上披了件带点麟甲的甲胄，蛇皮似的。

肉烤的不错，打扮也挺光亮，就是脑子有点问题，野外生存的第一要点，是处理掉味道！

中年人也是在小男孩身上好一番打量，太有意思了，竟然是一个小男孩！

老远就察觉到了石板下似乎藏了个人，以为只是寻常猎户，倒没往心里去，却没想到会是个小男孩。

就在这时，中年人一只手往前方一探，手里抓住了一个包裹，赫然是小男孩用袖口上的破布缠着的那一截鹿角。

“咦？”中年人看了看手上的鹿角，又瞅了瞅火堆上的烤肉，难不成……

这时候小男孩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烤肉上，浑然没有察觉自己的包裹已经到了中年人手里。

烤架上……

好像是一只雷鹿！

还是幼崽！

还是独角！

好像有点熟悉啊！

独角雷鹿幼崽！

小男孩眼睛瞪圆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中年人，“你怕不会是刚才那只大鸟？？？”

中年人顿时一脸黑线，心里却更确定了，这头雷鹿最初还真是小男孩的猎物……

出来打点野味，本来想烤只雨鹫，没想到顺带捡了只雷鹿，还是幼崽，虽然也疑惑雷鹿上似乎刚剜掉的一只角，却也禁不住心里美呀，营地扎到这边之后，任务吃紧，好久没机会出来撞点嘴缘，今儿个摸着出来还逮到一只雷鹿。

但万没想到最后居然碰到猎物的原主人，中年人虽然不在意，但想想这还是个孩子，脸上多少有点挂碍不住。

中年人还在思量着，这边小男孩已经醒悟过来，盯着中年人手上的包裹，小小年纪，眼中竟然有几分狠厉的颜色，“你抢我猎物也就算了，连个鹿角都不给我留？”

夺人猎物的事常有，但在猎人这个圈子里，也有规矩，夺人猎物，通常也留点皮毛、兽角的，这样再见面，也算留了一线。

见得小男孩眼中的狠色，中年人心中一动，却也觉得好笑，顿时一声冷笑，“鹿角可以给你，把命留下？”

“别别别，鹿角给你鹿角给你，给我留块鹿肉就好”，小男孩瞬间瑟缩起了脖子，“……我是觉得……嗯，您烤的真香。”

中年人心底奔跑过一万头羊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年纪这么小还这么不要脸的……

眼见中年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匕首，小男孩赶紧补充道，“我吃的很少的……”

“不要也行。”

中年人笑了，把匕首抛给小男孩，“肉自己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