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八劫》：001.苦药

001.苦药

时至深秋，万物肃杀，那怕天穹太阳高挂，这丝丝寒意已抵挡不住，普通百姓已经开始添衣御寒了。

白耗子山已不复盛夏的浓翠，满山的林树已经落尽了圆叶，灰黄的树皮泛起了点点苍白。一位背着背筐的光头男子在铺满林树的山地中不慌不忙的走着，他手持一根树枝，边走边用树枝在落叶中翻寻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用树枝指向前方的一颗林树，这棵林树和山林中的其它林树有什么区别，唯一特殊的就是在树下昏迷着一位七八岁的单臂少年，他一身衣衫破破烂烂，泥土与腐叶附着于身，漏出的躯体上有许多紫青的的肿痕，稚嫩的脸上满是痛苦与不甘，仅存的右手还缺了无名指和小指。

光头男子站立在原地没有上前，他看着这和乞丐一样的小男孩，目光闪烁，在犹豫着什么。过了片刻，光头男子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背筐放下，然后把那像随地捡的树枝放在背筐里，就走向那乞丐少年。

“没想到这味苦药是你。可真是苦呀。”光头男子横抱着乞丐少年自言自语到，原本淡然轻快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无奈。

抬头看了看高挂天穹的太阳，光头男子摇了摇头，放在地上的背筐也没带上，就向白耗子山山顶走去。他怀里的少年感觉到了什么，贴着光头男子的三根手指微曲，努力的要抓紧这位给了他一点体温的中年男子。

当光头男子抱着乞丐少年来到将近山顶的住处时，时辰已近昼伏，秋阳已经被西边的黑岩山山头挡住了，整个白耗子山也昏暗了下来。从半山腰到这山顶，不到半里的路他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他怀里抱的是个少年还是一座山。

回到住处后，光头男子把少年放在侧房的木床上，便去灶屋开始生火烧水。从烟囱冒出的烟和山间暮雾混在一起，让这本就略显幽静的小院更加神秘了。

“睁芝，不夜草，永神花，假寐叶……”光头男子在小院在外的篱笆上一味药一味药的取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小院中间另起的药炉还在用小火熬着，里面的药都是直接从篱笆上取下放入，没有做什么处理。当取完最后一味药时，已经有悠悠药香漂出，沁人心肺。

看着去了大半药材的篱笆，原先挂的满满当当的药材已去十之七八，光头男子也有点心痛的瘪了瘪嘴。

当把所有摘取的药材放入小药炉后，光头男子就去准备沐浴的木桶了，放好热水后，去小院旁的山洞中挑了担冰凉的山泉来冲和温度。弄好这一切，他又去侧房把少年的乞丐服去掉，然后把少年放入木桶。

似乎少年真是一座山，又或者光头男子体力太差，仅仅是把少年抱着放入木桶，光头男子就累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休息片刻后，他走到旁边的药炉旁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提起炉耳把一炉药连汤带料全倒木桶中了。

“希望能帮你挺这一劫吧。”做完这一切后，光头男子站在木桶旁，看着浸没在木桶温水中的少年轻轻说道，眼中有些期许和果决。

昼伏夜出，夜尽昼来，一夜就悄然过去。当时辰来到昼清，光头男子准时的醒了过来。穿好衣物来到屋前的小院，木桶还在院落中，乞丐少年也在木桶中待了一晚上。

当光头男子来到木桶前，里面的已经没有水了。只见乞丐少年赤身裸体的蜷缩在桶底，并没有苏醒，他身上的污渍和肿痕都消失不见，一身如雪的肌肤根本不复之前的乞丐模样。

把乞丐少年抱回自己的木床上，随便给他裹了点自己穿的衣衫，盖好棉被后光头男子就去灶屋烧柴煮了，仿佛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像往常一样，光头男子煮好一锅白粥后，便盛了一碗坐于主屋门口慢慢喝了起来。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人影周身冒着灰色的雾气，浓浓的幽冥之气从他身上传来，压的人感觉身处冥州。

“不入魔，只要你把东西还回来，我们保证不对你动手。”这如烟如雾的灰白人影对着坐在门前的光头男子说道。

“我是苦药，不是不入魔，我要给你说多少次。”苦药平淡的说道，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他并没有因此而不耐烦。

“归渊指向了你。”灰白人影声音开始变得有些飘渺，山间的薄雾也随着他声音起伏流动。

“你确定是归渊没有问题么？如果没有问题，那么你知道现在你在何处？”苦药顶着灰白人影问道。

那道人影听了此话周身冥雾为之一滞，眼中的目光开始变得莫名。

苦药也不管他在想什么，说道：“我现在不想和你们纠缠了，都二十多年了，你们不烦么？”

说罢，苦药一挥手，灰白人影就化作团团白烟飘散在山间水雾中。

幽州，传说本是衍化幽冥道源的混沌仙地，所以整个幽州才会幽冥之气弥漫，使得幽州成为鬼族聚集之地。而鬼都弥冥更是整个幽州幽冥之气最为浓重之地，整个弥冥城内的街道上都是玄青色的幽冥云在地上流动。

“嗡。”一声霹雳惊响响彻整个鬼都，连街道上的幽冥云都为之一滞。所有听到这声声响的活物都望向弥冥城中央的生死山，平日里少有幽冥云的生死山突然疯狂的从山体中冒出大团大团的幽冥云，这幽冥之气之浓厚，已经快要聚气成流了。见到那疯狂冒出的幽冥云流，弥冥城的鬼物眼中都冒出了浓浓的贪婪，不过却无一人敢飞往生死山上吸食幽冥云流，因为生死山是鬼帝帝宫，胆敢擅越者都只会在弥冥城外的野鬼林里增添一座鬼碑。

生死山山顶被不知何人削了一块，在峰顶留下一块不大的平地。此时平地上站了七位鬼族，六男一女，他们脚底的平地上布满了诡异的血线，血线上不时有黑气闪过。

“他不是不入魔。”站在平台最中央的灰白鬼影对着其余六位鬼影说道。

见其余六位鬼影目光飘忽不定，在纠结着些什么，灰白鬼影又继续道：“阎罗，你的归渊似乎有些问题呀。”紫幽看着面前那青面獠牙的高大鬼影说道。

“紫幽，话可不能乱说，我要是胆敢在生死地动手脚，怕是早化成野鬼林的鬼碑了，而且我的归渊是不会指错本魂的，刚刚他出手驱散灰蒙的亡者我感觉到了不入魔的道源了，不过他的本魂的确不是不入魔。难道归渊指道源，不指本魂了？”阎罗的声音犹如洪钟，震的周围的幽冥云流都散开了一些。

“道源和本魂是分不开的，本魂死了道源也会消散，这种常识连一个混沌的修士都知道。另外，事情做完就不要在幻成我的模样。”阎罗左侧有一个和中间鬼影一样的灰白影子说道。

“你还怕我偷看你的道源？”紫幽语气中带着揶揄。说着身上紫气缭绕，幻回了本身，原来紫幽是女儿身，长过臀的紫发在身后无风自动，周身紫雾缭绕，如梦如幻，绝美的容貌带着着些许俏皮，紫色的瞳孔中有万千人影在浮现，说不出的神异。

“别闹了，紫幽。阎罗的归渊连幽冥的本魂都能指出，别说不入魔了，所以应该没有指错，这个苦药就是不入魔。至于为什么感觉到的本魂不是不入魔嘛，归渊本是他从地渊带出的，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让归渊失效，不然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守二十多年不知道他们所处何地。”位于灰蒙左侧的一个邋遢老者打断了紫幽的胡闹。

众鬼听了此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不用守这如一阵了，在守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守了二十几年才等到他真实的出现，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另外，让祟祟营加大监视各处秘境的力度，我从望苦中隐隐看到了鬼族秘境的灾祸。”邋遢老者左侧的慈祥老妇对着众鬼说道，言罢，就化作一团黄雾，消散在原地。

见状，其余立于原地的鬼影也纷纷消失在这平台上，地上的血线也缓缓消失，满山的幽冥云流也隐没下去。

002.胜青

小院的正屋，苦药正弯身在一大木箱里翻找着，这木箱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装丹药的玉瓶，各种刀剑匕首木杖等武器，玉简书籍兽骨，还有些石头金属之类的东西。

直到把整个木箱翻了个底朝天，苦药才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是一本旧书，墨黑的封面上印着一个红色醒字，其笔画如刀，横竖果决，虽然封页被折皱的破烂不堪，但是从醒字中透露出的痴癫疯狂仍然让人胆战心惊。

刚把这本书拿出木箱，一股疯癫的气息就开始在小院中出现，苦药赶紧小心翼翼的把这本书放在正屋中央的八仙桌上，又找来一块白布将它盖上，这才让那逐渐浓郁的疯癫之气断绝。

说来也怪，木箱打开这么久不见任何让人害怕的起息流露出来，拿出木箱片刻时间，这让人忍不住发癫的气息就像溃堤大坝的水一样倾泻而出，可见这大木箱来历非凡，而那里面装的跟破烂一样的东西，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哐当！”苦药拿到醒字书后就反身把木箱盖上，那些瓶瓶罐罐、斧钺刀剑、金玉石骨也都重归黑暗。

“啪。”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苦药低头一看，一块带着蓝光的玉简躺在苦药的脚边。苦药拾起这块玉简怔怔出神，口中还念叨着些什么。

“胜青？居然自己从容箱中出来，看来你的主人要到了。”苦药嘴角挂着微笑，言语中带着期待。

“老师可在屋中？”苦药话音刚落，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就从院外传来。

苦药闻声而出，见一少女背筐立于院前藤门，只见她眉如笔画，眸蕴星辰，黑发散落，入目俊飒，青衣束腰，初显曼妙，立于门前自成一道美景绝色。

“这屋是我住处，没有你老师。”苦药站在主屋门口对着那背筐少女说道。

“这屋里住的何人，何人就是我老师。”少女一本正经的口气，让人觉得她说什么，什么就是对的。

苦药听了这话，心里一乐，道：“莫非你以为背着我的背筐就是我学生了？”仔细一看，原来少女背的背筐是昨天苦药抱回少年时忘记带上的背筐。

“我叫胜青，本是天悠山下一云灵，我从云海中觉醒本魂时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告诉我在荒州北部的白耗子山有一个遗落的背筐，那是我老师的背筐。当我来到白耗子山遇到这个背筐，我就知道了您这间小院住的人就是我老师。”少女悠悠的说道。

苦药听到她说自己叫胜青时心里就开始诧异，在听到后面她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捏了捏手中的玉简，心中下定了决心。

“好，那我就收了你这学生。快进来吧，我也不讲究大宗名门的那些俗礼，你在正屋打个铺就当是你住处，本来有间空的卧房，已经被…呃，你师兄先住了。”说着苦药就引胜青入院，顺手帮她把背后的背筐取了下来。

“我还有师兄？”胜青听了苦药的话后问道。

苦药就向胜青说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情，那乞丐少年就在昏迷中就成了苦药的徒弟，还多了一位清丽的师妹。

“这样看来没有师兄，我也找不到老师的背筐，更找不到老师了，定是云海把师兄送过来的。”

“要真是你们云灵的云海送过来的就好了。”苦药不可置否的瘪了瘪嘴。

“云海虽然没把你师兄送来，但是却把你送来了，拿着吧，这部功法叫胜青，和你名字一样，是当初我在外历练所得之物，今日它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想来应该是你的到来，虽然不知道这部功法是何品级，不过既然和你觉醒本名相同，应该会很适合你，好好修炼。”说着，苦药就把手中的玉简递给胜青。

胜青连忙弯腰鞠躬，双手做捧状去接玉简。苦药见状轻轻一笑：“我遇云灵甚多，皆是不落俗套、率性洒脱者，可没见有你这样能把人族那一套繁文缛节做的有模有样的。”

“所以我才能从云海中听到那声音。”胜青理所当然的道。

苦药并没有和他这送上门的学生在争论下去。

“好了，你先去我卧房拿几件棉被，在正屋给你搭个木床，铺好后随我出去采两味药，等时辰到昼正时，回来给你师兄疗伤。”苦药指向他起居的卧房，为胜青引路。

一刻钟后，待诸事完罢，师徒二人就入山寻药去了。

来回的路上二人少有言语，胜青看到不懂的地方才出口问两句，不似拜师时那样鬼灵精怪，苦药也言语模糊的回答着。

“老师，这两味药叫什么？”

“情思，空望。”

……

“老师，这不是白云草么？”

“你们采的就是白云草，我采就是情思。”

……

”老师，师兄他是怎么了？”

“他是断了思，忘了情。”

……

待到日上三竿，时至昼正，师徒二人正好回到小院。苦药从背筐中取出采的两味药，用清水冲掉药草上的泥土，送去侧房给少年喂了下去算是疗伤。

胜青坐在院落中的木墩上，看着苦药做着这些琐事，觉得很无趣，便拿出苦药给她的玉简准备修炼。

当胜青把意识沉入玉简中，没有如何牵引气力的方法，也没有描述气力运转的道文，她感受到的只是一种颜色，青色。

胜青的意识仿佛沉没在一片青色的海洋中，在她所感受到的地方，皆尽是青色，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她尝试着用魂力捕捉这些青色，但是却什么都捕捉不到，尝试了几次后，胜青感觉到了疲倦，就停止了对这玉简的探索，或者说是学习。

“老师，为什么这部胜青功法没有引气与运气秘诀？只有一片汪洋无际的青色？”

“这部功法是我偶然所得，我当初的查看时只见到了胜青二字，并未见到汪洋青色。”苦药说道这里顿了顿。

“看来这应是一部天阶功法，大道无形，那些有引气运气秘诀的功法少有天阶功法，而但凡这种无言功法，能修炼到什么程度，都是看修炼者自己的悟性天赋，如果悟性天赋高由此证道也有可能，如果悟性天赋低，或许连这玉简是功法都不知道。”

听了苦药的话，胜青若有所思。她自云海觉醒本魂，所得修行之法乃云灵众修之法“任自流”，这功法是云灵圣所创之法，有很具体的引气运气之法，很适合云灵修行，但是胜青却修行的十分艰苦，每次尝试按任自流之法去引气，胜青的本魂就会变得十分晦涩，然后晕过去。

自觉醒之日到如今已然十年有余，修行也有十余载，却长久的在混沌徘徊，胜青也曾找过同伴言明此事，同伴都给她说是她天赋悟性太低，不太适合任自流，胜青虽然一直表现的不以为意，但是骨子里却不服输，多年来坚持不懈的修行任自流，这就导致了胜青多年来一直在混沌阶段，直到前些日子才艰难的突破到显源，得以离开云乡。

如今又遇到需要天赋悟性的功法，还和自己名字一样，胜青心思微动，意识又沉入玉简中。

又一次来到青色世界，她准备尝试下自己的想法。在这个青色世界中，本魂具现的她本是不用呼吸，但是她却张开嘴开始大口呼吸，每次呼吸都有少量的青色被吸入胜青的嘴中，见这些青色可以被吸入，于是胜青开始催动自己体内的一丝魂力加大吸入力度。

青色入口无味亦无觉，只有看到青色缓缓流动向口中才知其入口。青色入口后就与本魂融为一体，不到一刻钟，胜青刚有一点源色流转的本魂已经有几缕源色魂力流转，胜青见方法有用，便定下神全力吸入青色。

当太阳坠入流驰谷，漫天星辰与百家灯火遥相呼应，胜青才缓缓睁开眼睛，她轻呼一口气，居然突出一缕淡青色的吐息，感受一下体内增长三倍有余的魂力，胜青眼中尽是喜色。

“快来吃饭吧。”苦药的声音从胜青背后响起，原来胜青修习了两个时辰，苦药早就做好晚饭在等她了。

胜青回头轻笑：“谢谢老师的功法。”

“合适就好。”苦药也回以微笑。